從《垂死天鵝》說三朵小花 - 沈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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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中期,「邵氏」冒起「三朵小花」——張燕、秦萍、邢慧。三人年齡相仿,志趣相投,先後肄業於「南國」訓練班,畢業後又被送往日本東寶藝能學校習藝,都有不俗成績。回港後,秦萍參與《血手印》演出,雖非頭牌,優異的表現,教人刮目相看,很快捧為女主角,《香江花月夜》、《垂死天鵝》,奠定秦萍一線明星地位。我的老朋友王學文最喜秦萍,說她風鬟霧鬢,雙腕似藕,眉如遠山,瞳人點漆,不言傳意,每一部戲都必先睹為快。《香江花月夜》嘛,我主要看何莉莉和陳厚,其中一幕戲,何莉莉送陳厚進電梯,電梯門輕輕關上,何莉莉悵然有失,倏地電梯門打開,陳厚微彎腰,笑容可掬,瞧着何莉莉,何莉莉不禁狐疑:幹啥呀?陳厚瞇瞇嘴道:「我想再看看你——」「你」字拖長有迴響,喲!真是調情聖手,天下哪個女子不迷?秦萍能舞,何莉莉不及,若說身段,何勝於秦,兩姝各擅勝場,互有觀眾。真正迷秦萍,始自《垂死天鵝》,飾演芬妮,活潑跳脫,清雅可人,活現了姿首清麗如春月柳的少女。《垂死天鵝》改編自當年青年作家依達的小說,羅臻導演。羅臻上海人,吳思遠的師傅,惟拍攝《垂》片時,尚未進「邵氏」,助導因而是沈淵,一個北方老實人。初詣片場的吳思遠,身分是場記,天哪!什麼都不懂,戰戰兢兢,彷徨無依,茫茫然,一不慎,砸碎身邊道具花瓶,年資高大截的道具大怒,法蘭西、荷蘭文連珠炮發,轟得吳小子暈頭轉向,不知所措,橫刺裏忽冒獅子吼:「他是新人嘛,罵什麼,換一個便成,反正不必連戲。」道具挨罵,悻然退去。吳思遠如獲大赦,心藏感激。後沈淵老邁氣衰,入住老人院,吳思遠往探,給予援助,得人恩惠自要千年記。七〇年,秦萍拍吳家驤的《愛情的代價》,合演是「花花公子」泰迪·羅賓,彼兼唱主題曲,如無錯記,這許是泰迪所唱的唯一一首時代曲。《愛》片內容仿襲小說家徐訏的《盲戀》,故事感人,秦萍更紅。七十年代前期,秦萍蜜運成功,下嫁永安郭志彬,棄影移居美國,七六年後重回香港,隔絕水銀燈,平靜寧謐,低調自處。
秦萍是北京人,長於香港,粵語說得好,本性率真,和煦近人,偏與父親不合,老死不相往還。秦父在「邵氏」當場記,每與秦萍在片場狹路相逢,秦萍即避之若浼,視同陌路,緣何如此?聽說秦父早年拋棄母女而去,秦萍侍母至孝,恨意全投父親。秦萍死於癌症,死前已不與人晤,靜待死神,獲得善終。至於憑《萬花迎春》一舉成名的邢慧,就沒那麼幸運了,七三年息影赴美後,生意、愛情兩失,精神失常,殺母,坐牢,刑期十一年,二〇〇七年出獄後不久,鬱鬱而終。邢慧在七十年代初期,倒見過一面,上海話講得比我地道,由於同唸過「新法」,有同學之誼,談得投契,她說不簽約「邵氏」了,要結婚,我勸三思,好不容易捱出頭,結了婚,家庭以外,什麼都沒有。邢慧狡黠一笑:「家庭比什麼都重要。」愛情至上。她愛母親,後來卻舉斧砍死最愛的母親,誠人間悲劇。《花月良宵》的張燕比秦、邢更早進「邵氏」,也是最先赴日習藝,只是星運不佳,永遠是綠葉,成為牡丹的陪襯。有人說張燕不紅,非不漂亮,而是形象不夠鮮明,秦萍清雅,邢慧叛逆,伊人模糊不清,定位無着,註定是「二步針」。前輩釋之,還有一個原因:張燕是潮州人,跟上海人格格不入。那年代,在「邵氏」,上海話弗靈光,阿妹呀!蜀道難行。秦萍去矣,邢慧去矣,張燕猶在,是她福分。西風乍起,時序金秋,情無以遣,終與韶光共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