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的原罪 - 陶傑

職業的原罪 - 陶傑

如果你是教育大學畢業的教師,如果當下你任教一家名校。
那個優才生做Presentation時英語已帶北美口音。他的父母放假帶子女去北海道,頻率高於天水圍的居民乘巴士到中環,而且子女已經對北極光和南極的冰山有到此一遊的貼身經驗和常識。
名校教師批改這種學生的作文,記述一次旅行,小朋友一開頭就講,去了肯亞,和父母Check in一九五二年時英女王住的那間樹上酒店,凌晨四點半起床,用望遠鏡看日出,以及晨光曦微中觀賞羚羊、斑馬、野牛、獅子群的大遷徙,塵煙滾滾,他說感受到上帝造物的奇蹟。
批改作文的教師,「只」畢業於香港教育大學,況且因為這家母校,因為鬧出校園壁報的標語事件,校譽形象受損。名校教師與學生之間感受到無形的階級障礙。如果我是改作文的教師,面對這等氣魄宏大、見解精闢的中學作文,即使錯字連篇,批改的時候都戰戰兢兢,懷着朝聖的心情,分享紙上的富貴經驗。如果要評語,我會這樣寫:「文字生動,視野廣闊,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體驗,你很幸福。」
「你很幸福」這四個字,話中有話,但我不會Expect那個學生能看得出,不,他的媽咪也不明白。
他們一家三口好正在計劃過兩年如何進英國的伊頓和哈羅升學,在倫敦肯盛頓早已買了房子。孩子叫David Tang做「鄧Uncle」,去年去冰島看極光時,據說因為時間不配合,他們家Turn Down了一個大陸神秘富豪Offer的私人飛機,被迫全家要坐國泰頭等經倫敦轉機。小孩回校無意中講述此一人生初嚐的挫折,他為錯過了一次開拓視野的機會而感很委屈。而身為Miss的你,還安慰他:不要灰心,下次一定有私人飛機坐的。
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我一樣努力,小時成績比他更好,我為理想獻身,所以報讀那時叫做的教育學院,一心想成為青少年的心靈工程師。
但到了今日,「教育大學」忽然成為一項政治的負資產,十名實習生遭到辭退,還有教育團體聲稱出身這家大學的學生永不錄用。雖然,你擔任教職的那家中學,並不偏激,但同事之間最近沉默寡言。打開學生的作文,你只能抱住朝聖膜拜的心情,在批改的時候神遊於他們稚嫩的文筆Offer的一個國家地理雜誌的世界。
思想至此,不知該欲哭無淚,還是憤怒。你放下手上那支紅原子筆,呆視着案頭堆積如山的作業,你不斷搖頭,告訴自己:我要忍耐、再忍耐,況且,孩子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