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模範書局我沒去過,去過的書友說,坐落在北京楊梅竹斜街一座中西結合的民國洋樓裏,楊梅竹斜街據說曾經是書局一條街,民國時期這裏有世界書局、中正書局、開明書局、廣益書局、環球書局、大眾書局、中華印書局。書局沒去過,書局創始人姜尋倒是有點聯繫,去年他想在書局裏賣牛津的書,談了幾次,可惜香港出的書不是他想賣就讓賣的。我們好幾個北京作者都說,姜尋有意思,做生意,也是一位收藏家,尤其偏愛舊東西。
最近姜尋親自集宋本草窗韻語字,僱請揚州陳義時刻字,為詩人北島刻印了一部詩集《一切》,分別印紅藍黑三種版本,都限量印製,紅藍兩種,標明只有五十和三十冊。北島送我最矜貴的紅藍兩種,我自己再從模範書局多訂了黑印本,昨天終於三種都集齊了,曬在臉書自鳴得意一下。台北聯經的書友逸華看了大讚,但更訝異模範書局的五千元定價。另有書友奚落說現代詩綫裝書像洋人穿旗袍,做成這種寬口大本,衣不稱身。
其實綫裝書現代詩「古已有之」,陳子善跟帖回應說,徐志摩《志摩的詩》初版就是綫裝,劉半農卞之琳的白話詩都做過綫裝。子善老師忘了我最喜愛的俞平伯白話詩《憶》,也是綫裝本。我手頭的《憶》只是八十年代的複刻本,剛畢業那年陳輝揚送的,一九二三年上海樸社的初版,現在一書難求了。朱自清為《憶》所作的「跋」,正是我這短文想說的話:「我們不但能用我們的心眼看見平伯的夢,更能用我們的肉眼看見那些夢,於是更搖動了平伯以外的我們風魔了的眷念了。而夢的顏色加添了夢的滋味」……
文學和文學的表現形式,書的形式和書的內容,你中有我,相生相連。夜來燈下,翻讀綫裝書《一切》,我還真感到陣陣的古典書香撲鼻。作為編書的人,我還感到興致的是:客觀條件改變,作家如何作出調整?像北島這種惜墨如金的詩人,無意提供了一種案例。記得北島六十歲那年,我想出他的詩全編,誰知他趁機會回顧了四十多年的寫作,大刀闊斧只留下一百四十首詩,成一本詩集《守夜》。這次更苛求,綫裝只刻二十首。當我們都想看他被逼走投無路,無從取捨的時候,結果他只留下十九首。一九七二年寫到二○一七年,北島自己留下的十九首詩,書名叫《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