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類皆迷信名字。希羅多德說,薩摩斯島被波斯佔領後,遣使到斯巴達求國王解圍,使者滔滔不絕告急,像申包胥之哭秦庭,國王仍不為所動,只問一句:「薩摩斯人,你叫什麼名?」使者答:「Hegesistratos。」國王即答允出師:「我接受Hegesistratos這預兆(dekomai ton oionon ton Hegesistratou)。」原來希臘語「Hegesistratos」即「將軍」意思,國王認定是打仗吉兆──這類語言兆頭,古希臘人稱為「kledon」,中國人叫「撞口卦」。
據西塞羅《論卜》,羅馬執政官保盧斯有天回家,見小女兒悶悶不樂,問她何故,她答:「爸爸,Persa死了。」保盧斯說:「寶貝女啊,我接受這預兆(Accipio, mea filia, omen)。」Persa是家裏養的小狗,名字恰巧跟馬其頓國王Perseus差不多,保盧斯一聽,便決定跟Perseus打仗。這兩件軼事很有趣,古人不但迷信名字魔力,更似乎有一套儀式──預兆出現,總立刻說「我接受」(dekomai或accipio),令我想起老一輩打噴嚏後,總不忘說「大吉利是」,這大概是古人「念咒」習俗的痕跡。
不僅古希臘、羅馬人迷信名字,我們的聖人也未能免俗,如王充所說,「孔子不飲『盜泉』之水,曾子不入『勝母』之閭,避惡去汙,不以義,恥辱名也」。以前的人怎麼都這樣傻?What's in a name?這個似乎關於「迷信」的問題,其實指向人生的奧秘:語言和現實有沒有關?若有,是什麼關係?睿智的古希臘人早思索過了,大致分為兩派:赫拉克利特派主張「自然論」,認為名字是真理之基,是現實一部分,源於事物本質,也指向本質;埃里亞派主張「俗成論」,認為名字是任性地加諸事物的,只有稱呼之用,跟事物本性並無關係。這些古希臘問題,今天學校不會討論,大家以為離地萬丈,但其實幾乎每一天,它們皆以另一種形式進入我們的世界,比如說,所謂「法律」真是指向法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