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散文之中很少重讀《燼餘錄》,因為字裏行間藏着太多我小時候對戰火的惘惘恐懼,不愉快的回憶可免則免。天真的讀者切勿以為本人見識過二戰槍林彈雨,長年使用金花油保養得宜,所以驟眼看起來才較實際年齡小,事實上那些滋潤惡夢的素材並非親身採摘,而是猶有餘悸的老人家一遍一遍倒述留下的精神遺產,如何裙拉褲甩走難,如何從省城登上南下的火船,民間故事一般重複又重複,教溫室裏的小花提心吊膽,說不定幾時玻璃屋的樑柱就要應聲而倒,不得不遭受外面雷電的摧殘。十零歲看歐美戰爭片,《最長的一日》和《巴黎在燃燒嗎》無動於衷,但是黃面孔主打的《虎!虎!虎!》卻觸動那條脆弱的神經線,立即喚起五十年代粵語片簡陋粗糙的畫面,白燕吳楚帆們飛砂走石底下逃生,重疊梅綺現實中的不幸──道行不夠,張女士「不願意看見什麼,就有本事看不見」的絕技沒有修成。
上星期與《明月幾時有》剪刀手S小姐茶聚,既入城隍廟,當然企圖求支好籤,死纏爛打盤問的結果,起碼證實了霍建華連場好戲被刪得七零八落的浪漫想像純屬子虛烏有。散會後忍不住專誠翻出《燼餘錄》重溫,作者闡明「與香港之間已經隔了相當的距離……至少提到的時候不至於語無倫次」,有趣的是今天讀起來,無良心業餘護士看似漫不經心的獨白,竟比什麼時候都動人,許多許多「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湊成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喟嘆。「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寫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