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M在臉書寫他夜讀郭梓祺《積風二集》,深佩作者徵引甚廣,得心應手,自嘆記憶力差,記得原文又記不起出處,末了舉蒙田為例,說那是他唯一知道記性不好而又能成大師的人。閱後心想:少年你太年輕了。郭梓祺向有做筆記習慣,偶見他的筆記本,既有書上摘錄的金句,也有看電影、話劇心得,甚至於婚禮見聞,包羅萬有,趣味盎然。作者旁徵博引,倚賴的往往並非記性,而是毅力,像錢鍾書先生,他邊讀書邊摘抄的札記悉皆付梓,中文二十三冊,外文四十八冊。中外博雅高明之士,由韓愈、蒙田到Bill Gates,皆做讀書筆記。淹貫群書而不抄一字的高人,最出名是耶魯文評巨擘Harold Bloom,但他著作引文不豐,徵引也懶提出處。
做筆記的傳統源遠流長,中國古人不大講怎做,傳世的都是最後結晶,如《日知錄》、《困學紀聞》等;西士則不厭其煩教你方法,英國哲人John Locke就寫過一篇文,把他編筆記索引的秘訣公諸於世。傳統讀書筆記,英文叫「commonplace book」。「Commonplace」一字源於古羅馬修辭家所謂「locus communis」,本指論辯或演說時某題目的常用論證,後引申為書中值得抄錄的名言雋語。以英國大詩人Milton的筆記為例,他第一則抄錄的,就是基督教作者Tertullian句子:In malo morali potest multum esse admistum boni(道德之惡,可摻雜諸多利益)──此話正宜信手拈來,借以評論「很方便,很多好處」的一地兩檢。做筆記除了方便記憶、查閱和徵引外,在我還有一重特殊意義:好書可看得更慢,更慢,彷彿找個藉口,讓遠道而來的朋友再勾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