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盼望這天有段時間了。是那種掩埋在心底地毯下的自覺齷齪的雜念,平日不敢想,更不敢為人知。有時在夢裏順著一條罅隙爬出來,露一丁點端倪——如果他死了,將是天長地久的安寧,還有自由。
自由,她一輩子也不曾嘗過哪怕自由尾巴的味道。生,活,再生出新的孩子,帶大,又有一輪跑來世上,等孫兒摸爬滾打躋身社會,她連腰也直不起。六十年啦,一場婚姻,貪圖過的身強力壯、老實和男子氣,她愈來愈覺得是一廂情願的投射。六十年來,偷吃也吃過,打也打,罵也罵。本想著最後能圖幾天相濡以沫,他腦梗好幾次,變做老人痴。時而昏,時而醒,坐在客廳窗下,斜眼看她,連句話也說不出。
那眼神裹著淒涼,到底曾是個頂梁柱型的男人,如今洗澡屙尿也要人扶,能不淒涼嗎?可她總察覺出一昧怨毒在其中,是嫉妒吧,她還來去自如。伺候他一輩子,這份工老了也無法退休,反而更難。起初她想也就幾年,仁至義盡。可他命長著,痴痴呆呆活下去不見頭。
「要是他死了,我也自由一兩天。」她緊緊閉嘴,怕這該死的想法跑出來,給人捉到。天到底遂人願,他連次回光返照也沒有,就撒手去了。鄉下人習俗多,下葬、守夜,七天又七天,個把月她才閒下來。
夜晚,野貓在陽台撓人地叫。她是徹徹底底一個人了,屋子裏只有一組呼吸聲,輕得像鬼。她開始怕,怕他知道是她的禱告成了真。幽怨的眼神潛伏在天花板,又新帶一絲仇恨。
「莫怪我,只怨這輩子太長,熬得沒了耐心。」她摀住雙眼在黑暗中反駁,「換你是我,我是你,你又會不同嗎?」她忽然得了信心,撒開手往上看,天花板黑咕隆咚,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