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劇果真齣齣「故事結構簡單」?熟悉唐滌生創作的戲迷,對這種不負責任的信口雌黃無不掩嘴竊笑。就以這次演出的《蝶影紅梨記》為例,雖然不像《帝女花》悲歡離合交織國恨家仇,詞藻的華美綺艷也尚未臻《再世紅梅記》經典水平,劇情鋪排的精奇卻是有目共睹的,箇中的扭轉承接,初看的觀眾絕對估佢唔到,一位曾任大學教授的知識份子朋友,就因為顧着分心研究雍丘和金水崖的地理差距,被香車美人之死搞到昏頭轉向,掉進迷宮而不得不向他的賢妻發出救助訊號。上世紀七十年代我第一次看電影版,沉醉在《窺醉》及《詠梨》優美唱詞之餘,禁不住為男女主角由頭到尾捉迷藏的橋段拍案叫絕,這當然並非唐先生原創,元朝張壽卿雜劇《謝金蓮詩酒紅梨花》和明朝徐復祚傳奇《紅梨記》,白紙黑字提供了大部份線索,但《隔門》巧奪天工的設計,還有全劇蝴蝶意象的豐富運用,則如小思老師場刊鴻文所講,「屬唐滌生獨創專有」,謝素秋趙汝州於中國戲曲迹近湮沒的愛情,唯有在粵劇裏完整地活了下來。
作為文學和電影主題,「遺憾」向來吃香,譬如曹雪芹的《紅樓夢》,張愛玲的《半生緣》,李翰祥的《江山美人》,王家衛的《花樣年華》,歷年來不知道潤澤了多少人乾涸的心田,粵劇的痴男怨女如果在同一條路上拉扯糾纏,實在沒有必要覺得羞恥。況且,把相見爭如不見提昇到《蝶影紅梨記》的高度,深入淺出亦莊亦諧鋪陳命運之神的頑皮,中外戲劇除了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你還可以舉出同樣卓越的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