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歌《桃李爭春》，人間仙籟，原唱白光更妙——「窗外海連天，窗內春如海，人兒帶醉態……」歌未已，我已醉。《桃李爭春》四三年上海「中聯」攝製，白光以外，還有去年逝世南人北相的陳雲裳。白光演蕩婦，眼波流，半帶羞，花樣的妖艷，柳樣的柔，勾盡天下男人心，樹立一代妖姬形象。白光對電影，並無依戀，念念不忘的是歌曲原作者陳歌辛，誇是罕有天才，子不如父：「那（陳鋼）就比爸爸差得遠啦，這個東西要天給，唱大戲也一樣，一大半要天給，然後你就努力，你想要唱一百分哪，天沒有五十分給你，你不可能唱到一百分，有時候天只給你十分，你怎麼樣努力，你只有六十分，你要想一百分就老天爺一定要給你五十分。」這番話是白光九十年代中期接受曾慶瑜訪問時所說，我抄錄下來作為座右銘。不僅唱歌如是，任何創作都一樣，沒天分，做不好。白光率直坦誠，直言陳鋼不如陳歌辛，換上一般前輩，自是講門面話，說小兒有老爸天分，乃可造之材，白光不打誑，教人敬佩。曾慶瑜把握時機，要求白光唱幾句，年逾七十，聽得點唱，臉上仍露嬌憨微笑——「好吧！我試試！」唱了幾句《桃李爭春》，音韻猶存。
白光原名史永芬，河北涿州人，幼喜演戲，看到報上電影公司招考演員廣告，活潑、大膽的她立馬報名被取錄。為進修演技，三七年進日本東京女子大學藝術系，拜名聲樂家三浦環為師，《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李香蘭是她同學。因懂日本話，白光拍了辱華電影——《東亞和平之道》，抗戰勝利，未被視為漢奸，黃天始說「白光真有本事，連李麗華都受牽連，她卻安然無恙。」七十年代在日本朋友家中看過白光跟池部良合演的日本電影《戀之蘭燈》，三十風華，醇如美酒。著名導演岳楓是白光的伯樂，白光三部傳世傑作《戀之火》、《蕩婦心》、《血染海棠紅》，皆出自岳老爺之手。多年前，拜訪岳老爺，聊起白光、李香蘭，我以兩人風格近似，岳老爺細細分析——「白光粉面生春，雲鬟疊翠，天生麗質，坐着不動，男人魂飛魄散；李香蘭明媚玲瓏，笑臉生花，口帶蘭麝，哥兒心如鹿撞，乍看相似，實則有別。」岳老爺閱女星多耳，自是肺腑之言。翁靈文曾為白光造像，他說「看到她，我幾乎透不過氣，那股濃濃烈烈的女人味，關琦呀！我真的頂不過去。」真有如此厲害嗎？父親四十年代在上海，見過白光——「她是一個讓男人痴迷、教女人痛恨的女人。」女人不壞，男人不愛，銀幕上傳奇演繹，私底下也是浪漫不羈，十八歲下嫁焦克剛，接住離婚，此後人生便是訂婚、解婚、結婚、離婚，心灰意冷了，誓言永不結婚，卻在六九年吉隆坡演唱時得林沖之介遇上年輕影迷顏良龍，為彼真誠感動，重墮愛河，廝守三十年，終獲夢寐以求的愛情。（註：有關白光、林沖交往，另文誌之。）
白光五九年告別影壇，是年即不幸患上血癌，奮力抗病成功，復又得子宮癌，臥床三個月，惟九九年還是不敵癌魔，腸癌奪去性命，死後卜葬馬來西亞富貴山莊。滬上趙士薈先生這樣記載——「一年之後，白光的陵墓在原地落成，墓地寬敞，佔有九個雙人墓穴，由中國設計師精心設計，材料也全部從中國進口，整個建築顯得美觀而莊嚴；正中是白光的圓框遺像，靚麗動人的笑容栩栩如生；左首墓碑刻有『一代妖姬白光永芬史氏之墓』，具名是『永遠愛你的知心人顏良龍立』，左右用楷體大字雕刻着一副對聯：『相好莊嚴，智慧殊勝』，下面的橫幅是：『如意寶珠』四個大字。」墓誌銘下面鑄有黑白琴鍵，按動石級上的琴鍵，會響起《如果沒有你》的歌聲——「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麼過……。」黃昏，雲生東南，霧降西北，一陣大雨，窗前花草皆濕，少頃雨歇，天外殘虹，我低吟：「白光姊！如果沒有你，歌迷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