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上一輛單車舊得驚人,是初來這城市時,20歐從別人那裏買的不知第幾手舊車。要知道這裏一輛普通山地車大約200歐左右。好幾個部件都搖搖欲墜,剎車完全靠腳,鈴鐺按幾次都不響,再試,差點把拇指按折。「這樣破的車小偷不會惦記。」他揶揄我們,也揶揄自己。
有晚大家喝少少酒,埋單出來裹緊圍巾就是等不到去取車的他。一夥人湧上去只見他蹲在路燈下,探頭向車後座,手裏動作什麼,聽到腳步聲,他斜過頭:「車鎖完全生鏽,打不開,鑰匙也卡在裏面了。」還好酒吧門衛借給他一把鋸,他和另一個男孩大咧咧用力鋸鎖,人來人往,倒沒一個懷疑我們是偷車賊。大功告成時,他猶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沒人報警,萬一真有賊要偷我的車呢?」大家早就凍得不耐煩,聽了直吼,再笨的賊也不會這麼沒品味,要拐這架車。
最近他得了獎學金,終於換車,盡然大出血,花近400歐購入一輛山地車,寬胎、直把、亮橙,粗獷中略帶冶艷,配同色頭盔,很是招搖。車實在太好,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它。每次出去小坐,他都心不在焉。「你們先聊,我出去看一眼車在不在。」車永遠都扎眼地靠着路邊欄杆。誰會去偷那麼浮誇的車呢,也太容易被發現了吧——但我們怎麼安慰都沒用,他已然變成一位哲學家,分分鐘證明給我們看什麼叫心外無物。
等到連他本人也被如此煩人的強迫症困擾,已經過了三兩個月。酷暑,他動了心思,從隔壁園丁那裏借來粗水管,把在艷陽下暴曬兩天有餘的山地車用冰水結結實實淋了八遍。然後像吃了炸藥的猴子,把車踢倒在地,瞄準車胎、輻條、車把,狠狠跺上去,再扶起來推倒若干次。路人側目,揣摩這年輕人是否失戀抑或失業,拿這麼好的車發洩。
「我把它搞得舊一點就安全了。」果然,再看到這輛車,騷氣早已被摧殘乾淨,螢光橙變成斑駁暗黃,鈴鐺少了半個圓。
真的沒人偷這輛400歐的舊車,他則忙着修車,下手太重,鏈條、車架受了內傷,不時發作。
「舊是舊,但很有安全感。」他推着嘎吱作響的舊車,自豪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