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新聞也寫小說。新聞也好小說也好,偶爾會得到這樣的評語:「現實根本不是這回事。」新聞未能反映現實,自是令我汗顏,小說被指不符脫軌也一樣使我尷尬。比如我寫過一篇以女人為主角的小說,就被女友人指罵說:「你呢啲臭男人淨係識得FF女人可愛溫柔。」被正版這麼說,翻版自然無反駁餘地,唯有認錯。「係,我衰,我係臭男人。」我說。
誠心認錯想改過,只是難改。唔溫柔唔可愛,那女人到底是怎麼樣的?約A小姐食飯,問她「女人是怎樣的?」「有乜女唔女人啫?都係人。」她生氣了,她是讀文化研究出身的。「怎麼可能冇分別。」B小姐說,唇齒間吐出一口仙氣,她讀文學。「女人心思細膩,男人無法比擬。」C小姐說女人的模範是卿姐(她是民主黨員),D小姐叫我開youtube睇港姐。最終我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女人也有各種各樣,雖然這結論勁廢。
然而還是難改:我的小說只有一個女人。要怎樣寫才能讓她成為「各種各樣」的綜合體?場景是洲際酒店地下大堂,這個六十五歲的有錢佬對她說:「我住總統套房,但房間有點擠,我只有半邊床位空出來。」他要給她寫支票了。To do or not to do?一個「各種各樣」綜合體該如何取捨?於是我就把原稿丟了。
恰好最近讀村上春樹訪談錄《みみずくは黄昏に飛びたつ》(貓頭鷹在黃昏起飛,中文為作者自譯,下同)有部份談到這點。這是今年4月發行的新書,由小說家川上未映子訪問村上。村上被問到描寫某種角色時,會否考慮這角色是否符合「現實」,村上的答案是徹底的 no。他坦言,寫女人的時候不會太細心考慮「女人是怎樣思考、怎樣感覺」。理由是人有各種各樣,「正如作家會有不同文體」,女人看女人也自有相異的看法。與其苦苦思索如何得到所有人認同,還不如接受作者、角色、讀者,都是不同的人。「例如說,到底M到的時候會有甚麼感受?這樣的問題我無論怎樣思考也不會懂。」村上春樹認為,小說是「虛構」,而不是「虛構的真實」,過於在乎「真實」,小說只會變得無聊。
「真正的『真實』,是超過『真實』的東西。」他一鎚定音。話雖如此,我想像當女友人罵我不懂女人心,我回上這麼一句,結果將會如何。肯定會被打,肯定。
楊天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