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波肝癌已到了末期最後階段,他七年前獄中發表的「我沒有敵人」論,至今却還有人非議,甚或視為「向中共表愚忠」。論者認為,中共土芥國民,應是國民公敵,民權鼓吹者怎可說「沒有敵人」。這樣的評論,理無可駁,却未必合乎人情,應乎時勢。
從前,印度國父甘地率領國民抗英,以愛為武器,聲聲是「不忍英國沉淪於殖民罪惡深淵」,於是道義上一開始就佔了上風,英國空有武力,還是節節敗退。當然,二十世紀初英國多少已知禮義,不敢肆意橫行,和今天的中共截然不同,中共更不會為劉曉波的「沒有敵人」論動心。不過,劉曉波手無寸鐵,還落在中共掌上,「沒有敵人」論應是他最好的自衞以及攻擊武器。中共無疑也有點心虛了。
所以,他們雖然矢口否認治下有西方說的良心犯(prisoner of conscience),實際却已承認劉曉波之罪,在於良心未死。否則他們何必三番五次說有國內「八位著名腫瘤病專家」為劉曉波診治,還邀來美、德兩位肝癌國手會診,務求洗脫「謀殺良心犯」的惡名。假如劉曉波真如中共向來所說,是一般罪犯,則中共之國囚犯千千萬萬,怎麼從來不見當局這樣「悉心治療」其中患上癌症者。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前副主席徐才厚二○一四年被控「受賄犯罪」,翌年死於膀胱癌,就不見有國內外一流專家會診治療。
習近平主政以來,不斷以國民膏血換取外國「友誼」,動輒以百億千億美元作外交見面禮。中共國務院去年更邀五家著名國際公關公司提交方案,旨在「傳播中國好聲音」。但是,英國廣播公司(BBC)去年十二月到今年四月訪問了十九個國家的國民,發覺他們對中共之國有好評者,只佔百分之四十一,較二○一四年的調查,還少了兩個百分點。二○一五年那場七○九大抓捕的恐怖,應是原因之一。今天,劉曉波事遍傳天下,那好評者的比率,又不知下降多少。錢固然可以通神,却難杜絕悠悠人口,美、德那兩位肝癌國手,就直言無隱,否認中共所謂「兩位外國專家都同意,劉曉波送到外國,也不能獲得較好治療」。
元朝末年,華南有張士誠擁兵割據,獲順帝封為太尉。他想借高士楊維楨之名自重,強邀到幕下,剛好順帝遣使浮海南來,賜以龍衣御酒,楊維楨乘機賦詩一首,諷刺張士誠不臣:「江南處處烽煙起,海上年年御酒來。如此烽煙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張士誠聞詩默然,不敢強留,楊維楨於是「徙居松江之上」,縱情詩酒,世「以為神仙中人」(《明史》卷二八五、《遵聞錄》)。現在,劉曉波也算天下名士,草擬《零八憲章》呼籲中共還政於民,却遭判處十一年監禁,至今命在朝夕,仍然不得攜妻子去國,投奔自由。舊中國軍閥和新中國偉大領袖之優劣,於此判然。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