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春寸勁 - 沈西城

詠春寸勁 - 沈西城

從童年到少年,喜歡打架。打架自然有勝負,嘿!勝多負少,那我是高手囉?非也,只是夠狠、夠勇,不怕痛,見血更瘋,同齡對手都怕我。愛打架,因而愛武術,學得雜,先是跟北角老和尚學了一陣子北螳螂,後又隨妻舅胡肇習「工字伏虎」,皆無所成,一開打,便亂套。某日,二姐夫陳傑輝來我家,見我臉上掛彩,說:「關琦!跟人打架,最重要是挫對手而不受傷,像你這樣,哈哈!勝之不武,自己也受傷。」語帶譏諷,不服氣,反駁:「姐夫!打架怎會不受傷!說笑!」鼻子哼一聲。二姐夫知我性倔,就說:「好!那我們切磋一下!」我二話不說,掄右拳便打,旁邊的二姐阻擋不住,喝道:「Jeffery!不要打傷關琦!」二姐夫一笑:「放心!」眼看直拳已到他胸膛,電光石火之間,我右手腕猛地受力一壓往下沉,疾如鷹隼的鐵拳已到左臉,欲避無從,二姐夫右手輕挪,拳尖恰恰擦臉而過。我嚇呆了。「你接不了我一招,如果真打,嘿——」一臉輕蔑。到底是咋回事?近距離發勁,狠而快,跟我所學大不相同,纏住問,二姐夫告我——「這叫詠春。」詠春拳僅三套:小念頭,尋橋,標指,我隨二姐夫學了半套小念頭,自詡詠春高手,跟同學比試,哈哈!梅逸徒孫全勝!緣何學半套停了?那是老媽作梗,警告不可再教:「這小鬼好勇鬥狠,學成,不打死人才怪!」於是我變成四不像的「武術家」。
踏入社會,陸續認識不少詠春朋友,首先是梁挺,當年我編《情報》週刊,跟李漫山兄到油麻地拳館做訪問,梁挺在七十年代就將詠春推廣到德國,由德至歐,桃李滿門。繼而是導演黎應就,相識偶然,是在朋友飯局上,自稱「黎雞」,我只知道他是「永佳」老闆,跟陳勳奇拍檔,拍了不少喜劇動作電影,卻不知他是詠春派,直到一天,跟黎雞買醉,隔壁檯子有大漢藉酒鬧事,同座女伴惶恐不安,黎雞挺胸道:「怕什麼,有我在呀!」身邊經理低聲說:「放心!黎師傅是詠春高手,他是招允高徒。」一聽,肅然起敬,招允乃葉問愛徒,技藝非凡,黎雞拜其門下,功夫豈會淺,心定,喝酒如儀。黎雞風趣,口頭禪是「一萬幾千,過眼雲煙!」豪邁灑脫。近日有幸,又結識了兩位名師,歐陽劍文,隨「講手王」黃淳樑習藝,身形不高,紮實如老樹盤根。黃淳樑廣為人知,是他跟李小龍的關係,亦師亦友的身分,更為他披上傳奇華服。李小龍不少詠春拳法,乃黃師傅點撥,純以詠春論之,李不如黃。
葉準師傅高徒單國基,忠厚健碩,為我引薦了梁賢師傅。梁賢?誰呀!不曾聽過,國基兄喲的一聲:「那你可聽過詠春黑仔?」呀呀呀!聞名久耳。梁賢素性頑皮,小學人唸六年,他老哥唸上十年,不好書,只愛打,拜梁相門下,隨師兄吳華森練功,日夕苦練,遂為問公相中,七十年代初代表「詠春體育會」出戰「東南亞國術邀請賽」,勇奪亞軍,乃為「詠春之光」。梁賢講話不靈光,打架卻是一把手,我問他詠春寸勁是什麼回事,興至,站起來仿李小龍擰腰發勁,黑仔大搖其頭:「非也非也,寸勁並非如此!」我狐疑,黑仔訥訥道:「一般人都以為寸勁以腰發勁,這是信了李小龍,詠春寸勁,係用腕、肘、膊放鬆打出,抵對方身軀時,腕才着力發勁——」說着揮臂發勁,拳風虎虎——「寸勁出,對方着了道兒,不會後退,反受牽力向前傾,這才是真正的寸勁。」那麼說,李小龍的不是寸勁?單國基解道:「小龍哥將對手推至十呎外,是想示範威力,重推力,對手不會內傷。如果真發寸勁,力道滲入身內,對手必受重傷。」李小龍宅心仁厚,大家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