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前，自中國內地來港，一來想親歷回歸二十年的歷史現場，此外也想知道二十年後，香港到底有多不自由。結果在短短的一日之內，親歷了香港的諸多不自由，令我如鯁在喉。號稱五十年不變，才二十年就變得如此令人難以想像。
七一那天凌晨兩點，我從半島酒店去尖沙嘴海邊散步，發現香港太空館到文化中心全部被拒馬包圍，無法直接去到海岸。我從一個拒馬缺口進去，遇到兩個工作人員趕人，問他們為何如此，說是因為在維修。可是明明是半夜啊。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麼大範圍的拒馬。不言自明，這不過是安保措施之一種而已。
今年七一大遊行，政總廣場大門緊閉，專門隔出警察通道，數萬人就在此散了。添馬政府總部跟過去的政府山相比，廣場面積太小，我甚至懷疑政總在建築設計上就是要杜絕示威的人群。而且，我認為，他們做到了。
晚上我與幾位朋友在西營盤的一家天津飯館吃飯。隔壁包間不時傳來非常有中國體制內特色的掌聲。我跟朋友說，肯定是中資企業或者中聯辦機關之類在這裏吃飯，說不定就是慶功宴。後來朋友去偷偷聽了一下，說有一個甚麼「局長」在裏面。
幾分鐘後，一位胖胖的官員模樣的人，約莫五十歲上下，被兩位青年助手扶着走出房間，經過我們這桌時，我一位朋友突然對着他們大喊：「釋放劉曉波！」官員模樣的人並沒有回頭，但距離很近，顯然是聽見了。兩位助手則回頭看了一下我們這桌。過不久，飯店老闆請我們這桌做東的朋友過去說話。
這位朋友是中國大陸來港的企業家，經常在此請客，與老闆熟稔，而老闆亦是大陸新移民。老闆居然批評他：「你叫的甚麼人來這裏？他有毛病嗎？」這位朋友禮貌道歉之後，回到我們這桌氣憤地說，以後再也不來這家吃飯了。我當時就說，即便是我們在上海的飯局上喊「釋放劉曉波」，老闆也未必會干涉，何況這是在香港。香港飯店也「莫談國事」了嗎？
為香港沉默地哭泣
香港是一個自由而多元的社會，客人在就餐時喊出有政治主張的口號，店家最多是認為不合適，而不是用一種不尊重的語氣來教訓客人。這不僅是不尊重客人，不專業，而且不尊重香港的多元與自由，是價值上的不尊重。一邊要在香港掙大錢，一邊還要鄙視香港的核心價值，何以分裂如此？
飯後，我們決定去中聯辦門口喊口號。到達之後，朋友們對着八樓亮燈的窗戶大喊「釋放劉曉波」。邊上有一名警員很緊張，但並未制止。然後我們就發現中聯辦東側拒馬附近，有一名男子拿手機對着我們拍照。
這名男子身穿淺藍色襯衣，頭髮較短。被我們發現後立即從我們身邊走過去，走到中聯辦大門西側的停車場入口那裏站定。我們當時以為是路人，並未多加注意。隨後，我們轉到西邊街，我一回頭，發現拍照那名男子居然在跟蹤我們。為了確認是跟蹤，我們行至西邊街和德輔道路口，站住不動。那位男子也停下來看手機。等我們到西區警署門口，他依然在跟蹤，保持20米左右的距離。
我們立刻在警署的街角站定，也不走，然後一齊看着他。場面非常尷尬，他立刻過馬路，假裝去屈臣道與德輔道交叉口附近的巴士站等車。我們當時想要不要報警，這個人到底是誰？香港人還是大陸人？是甚麼身份？對我們拍照並且跟蹤？
這個夜晚的故事並不恐怖，因為我們並沒有受到甚麼具體的傷害。但是這樣的故事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香港人身上。極權體制對待他們眼中的敵人，沒有例外。時光倒轉二十年或者更久，我不相信會在香港發生這樣的事。
後來我們去中環七一吧喝酒，一位大陸朋友祝酒說，祝香港的今天比明天好。我們都沉默地哭泣了。
劉釋
中國文化工作者
97年主權移交至今，香港前進還是倒退？「蘋果」與你細數廿載風雨。
【回歸二十年】專頁： http://hksar20.appledaily.com.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