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養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
這天異常熱,灑水車早上來鋪了薄薄一層水,轉瞬揮發。她在家打麻將遊戲,想等晚上有風時出去散步。
剛湊齊一排對對糊,電話響,母親熟悉的大嗓門:「你爸爸噎着了,李子,好大一顆。」話說不清,來回幾個字。她把心從屏幕收回來,仔細聽,漸漸意識到事態嚴重,父親被李子噎住,好容易吐出來,仍無法呼吸,母親又給他灌一口水,誰知更嗆住了。
「我即刻到。」她鎖門往樓下衝,邊發動車邊給急救中心打電話,十分鐘都是忙音。知了在樹叢無聊叫喚,這只是個庸常的下午。好容易接通,對方連聲抱歉,今日酷暑,特別多昏迷老人,「不必擔心,你父母家離醫院很近,我們五分鐘到。」
到門口,院子裏稀稀拉拉幾家私家車,沒有鳴笛的聲音。廳中亂成一團,老母親手足無措,父親靠牆仰臥在地,嘴邊有白沫,整張臉都是青的。她腿一軟,蹲下他身邊,救護人員這才到:「路上遇到車禍,耽擱了,你請讓讓。」
可是晚了,他已經中風三四次,心肺功能不堪一擊,這半年人瘦得皮包骨頭,吃再好也吸收不進營養。救護人員把他圍起來,她只聽到幾聲艱難的喘息。母親瘋了,抓住剛趕到的孫兒孫女又哭又叫:「我想着他最愛吃李子,今年都沒吃過,昨天那麼熱,我特登去給他買,誰知道,誰知道啊。」
父親是愛吃李子,以前身體好,就着家裏泡的枸杞高粱酒當晚餐那麼吃。多麼熱氣,怎麼勸也沒用。桌上果盤此刻還擺着五六個,艷黃色,小但扎眼。
門口圍幾個老鄰居,他們不說話,瞪大眼睛往裏看。也都七八十歲,能下樓看熱鬧已經算身體好。她想把門關起來,可老人們拉住她講不停:「你們姐弟幾個已經很孝順了,早晚的事,我們死的時候,可能一個兒女都不來,被老鼠吃了都沒人知道。」
到傍晚,弟弟叫來殯儀車,司機大喝幾口礦泉水,小心勸她:「這是命,今天太熱,一早上我已經去了五家,都是老人,心臟、血壓受不了。你們家老人也是中暑罷?」
她看着人把屍體抬進車裏,才想起來回他:「不是,是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