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護聖地 - 杜杜

庇護聖地 - 杜杜

我們每天無時無刻都在愛別人和愛自己之間作出選擇。
口袋中的五百元,可以給自己買一本畫冊或者捐贈孤兒院;地鐵上的座位,可以搶先霸佔了或者讓給老弱婦孺;國家的門戶,可以開放,但是也可以築起高厚的圍牆,把有需要的難民移民隔離趕走。唉呀,愛別人等於對自己殘忍呀:我手中的蘋果給了你吃,那我可得挨餓。當然只可以是這樣,然而道義上的對或錯,全在這一抉擇:自私,還是無我。
特朗普的遞解墨西哥非法移民行政命令,和那些對着他唱反調的庇護城市如紐約、芝加哥,和三藩市,也是這一抉擇的具體表現。在美國歷史上,州政府和聯邦政府對着幹的局面由來已久。南方的奴隸可以逃走到北方尋求庇護,暫且安身。庇護城市(sanctuary cities)倒也並非是特朗普時代的特產;奧巴馬執政八年,遞解的移民達二千五百萬,有遞解總司令的美名,於是庇護城市的數目對應地增加。遠在80年代,美國聯邦政府便立法遣返來自薩爾瓦多及危地馬拉的難民,而三藩市在1985年帶頭通過了城市法令,禁止本地警察和法官協助執行聯邦移民法令,從而保護那些非法移民。除了城市,更有個別的天主教和基督教聖堂給難民提供安身之所,亦同樣稱為sanctuary。
Sanctuary一字本來就具宗教意義。Sanctuary和asylum兩字可以通用,但字的本義有別。Asylum源自希臘文,是「沒有拘捕」的意思;sanctuary源自拉丁文,可譯作「神聖的地方」。一般給外來客提供政治庇護用political asylum,瘋人院叫lunatic asylum;動物保護區和植物保護區卻分別是animal sanctuary和plant sanctuary。而美國的庇護城市,給非法移民提供了避難所,總帶有一點慈悲的宗教情懷(當然也夾雜了政治和經濟因素),故自稱sanctuary city ,倒也不無道理。
十九世紀法國大文豪雨果的名著「巴黎聖母院」(Notre-Dame de Paris)裏面最為動人心弦的一幕是:鐘樓駝俠加西莫多冒死從絞刑台上劫走了遭妖僧誣陷的吉卜賽女郎愛斯梅哈達(其實她是遭吉卜賽人拐走撫養的法國女孩),走入聖母院,高舉勝利品,對下面興奮的羣衆高呼:"Asile!" 這個法文即是英文的asylum,但是一般的英文譯本都明智地選擇譯成sanctuary,音律比原本的法文鏗鏘,且別具浪漫色彩,更為符合故事的情節。其實法文也有sanctuaire一字,但是雨果棄而不用。我小時候看過的中譯本更將之譯成「聖地」。巴黎聖母院就暫時成為愛斯梅哈達的避難聖地。法國自中世紀以來,所有的城市皆有給罪犯提供庇護的聖地,往往是國皇的宮庭,權貴的府邸,又或者是天主教堂。如果執法者夠膽闖進拿人,往往碰一鼻子灰,落荒而逃,皆因為那時代宗教勢力強大。雨果在書中把這些庇護所比作高於人為法律的島嶼,浮現在氾濫成災的嚴刑峻法之上。
如今自稱聖地的美國庇護城市也在努力發揮同樣的作用,和不合人情的強權對抗;輸贏未卜,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