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翻譯余叔韶《與法有緣》的胡律師,在香港會宴請董先生小思老師張敏儀大姐,我們得以叨陪末座,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席間張大姐說,勞思光先生銅像即豎立於中文大學未圓湖旁,即場還給了我們銅像的照片以為紀念。
我們都不是哲學系的,我自己連勞先生的課也沒上過,但我們都認為是勞先生的學生,都認為勞先生是我們心目中的哲學家,都知道勞先生的言論集在大陸、在台灣都是禁書。我後來才知道,勞先生八五年已自中大退休,真奇怪,印象中勞先生一直都在中大哲學系。記得八八年我們籌辦《文化中國》雜誌,邀請勞先生當編委,雖然通信是寫到美孚新邨他家裏,但我清清楚楚他是中大哲學教授。後來籌辦《二十一世紀》雜誌,我跑腿,約編委開會,見過好幾次勞先生。以前港大中文系的陳耀南寫過勞先生:「個子不高,極之清癯,常打蝴蝶領花,煙不離手。國語也不易懂,不過一開口,便令人敬佩他識見不凡,功力深不可測。」
我既是因為張大姐,又是因為重讀了陳先生《香江半世憶群師》一文(收在羅孚編《香港的人和事》書中),才敢在此冒昧一記勞先生的。陳先生文章引述過兩首勞先生的的舊體詩,刊發時可惜排校有錯字,我想在此校正重抄一遍。
大陸大鬧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勞先生曾有一首《己酉感懷》:「蓬島燕城共夕陽,江山霸氣日消亡;偏安世漫譏夷甫,公論人知薄贊皇,屈問費辭天久死,莽廷陳頌國同狂。前宵一枕連明雨,恨絕昌黎感鬢霜!」己酉即一九六九,偏安的「蓬島」是香港,「燕城」是北京,勞先生四九年離開他四六年入讀的北京大學。勞先生說過,「詞賦之事,揚子雲視為雕蟲,所謂壯夫不為者也」,只是他「早學謳吟,積久成習……每傷時感事,輒寄意於篇章」。詩歌是他亂離中苦志孤懷的一種寄託,明乎此,此所以我們都視勞先生為師者也。二十年前陳耀南寫的文章,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勞先生哲學峰極,又痼瘝在懷,心腸常熱。」八九六四後,勞先生更有詩多首:「密檄深宵出,千軍向鳳城;群呼驚國賊,赤手歎書生!浩浩蒼黎劫,悠悠末世名。傷時無弟淚,坐聽雨連明。」
我有時會想,幸好這時代勞先生為我們留下了詩,否則真如陳之藩先生說的,無詩的時代是最可憐的時代,傷春悲秋固無以名狀,而天翻地覆也不會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