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道德潔癖的楊絳眼中，張愛玲「文筆不錯，但意境卑下」，張迷聽了無不駭笑，立即想起楊女士有本小說叫《洗澡》，寫的雖然並非如何淨身，倒不失為有趣的弗洛伊德式四腳朝天。既然肆意批評張奇裝異服招搖過市，別的例子恕我不舉了，單單隨手摘早年散文幾段關於衣着的描寫，請鼻樑沒有架上有色眼鏡的讀者自己定奪。《童言無忌》：「有一個時期在繼母治下生活，揀她穿剩的衣服穿，永遠不能忘記一件黯紅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顏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渾身都生了凍瘡；冬天已經過去了，還留着凍瘡的疤──是那樣的憎惡與羞恥。」也是《童言無忌》：「對於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語言，隨身帶着的一種袖珍戲劇。」《談畫》：「她並沒有抱住基督，背過身去正在忙着一些什麼，從她那暗色衣裳的折疊上可以聞得見焐着的貧窮的氣味。」《談音樂》：「她的衣服是秋天的落葉的淡赭，肩上垂着淡赭的花球，永遠有飄墮的姿勢。」《更衣記》：「在政治混亂期間，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他們只能夠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那就是衣服。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裏。」
較諸道聽塗說、將累積經年成見面無慚色寫在書信裏，誰的意境更卑下，你說呢？菩薩心腸的馮君敬老憐才，在面書為前輩刻薄的言辭打圓場，「楊絳在生時幸好不上網，否則一定憎死張愛玲」，避重就輕以谷歌大神誤把錢鍾書照片當胡蘭成的笑話轉移視線，不折不扣勝造七級浮屠。其實講真，楊女士闖蕩網絡肯定如魚得水，隨時和那些一天到晚嘲笑欣宜的三姑六婆做忘年結拜姊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