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帶廿年》之後 - 陳嘉銘

《回帶廿年》之後 - 陳嘉銘

與曾志豪的棟篤笑《回帶廿年》終告落幕,我卻失落,尤其想到演出前跟時間競賽得滿身傷痕,以至與戰友互撐互罵,更如往返地獄人間,折磨得想吊頸自盡……然後,演出了,記憶裏,都是觀眾不斷拍掌大笑,就此療傷。
感性說盡,可理性告訴我,還是要思考觀眾笑聲為何。畢竟我們不是子華林狗,為何有觀眾?又為何有笑點?這些問題隨時是文化研究博士論文!
我思前想後,或者可以扮作第三身,細想觀眾入場心態──那是為了題材?為二十年的不快/不堪/不壞/不差回憶?為了有演出者批評時局,作為自己的發聲筒?
有此想法,正是因為棟篤笑的特性,本來就有批判時局與自強發聲的象徵;美國對棟篤笑的英語命名最好,是「Stand-up Comedy」,直譯是「站着做喜劇」,卻也象徵「站起來」笑罵權貴。當然,尤其在美國城市發展及種族問題的處境,Stand-up Comedy更是有色人種在貧民區酒吧的(即興)表演,以反諷社會對他們的歧視與不公。可以說,一個人無端白事棟篤企講笑話,事出有因,亦必然由於他手無寸鐵,唯有把笑聲變成衝擊權力的武器。
《回帶廿年》就是如此邊緣化的演出,因為它一定不會是香港主流所歌頌回歸廿週年的慶典活動,更不會是官方接受,裏頭既笑特區政府,卻又自嘲香港社會面對中央阿爺的無力失勢。相反,曾志豪和我,雖然不是美國黑人般受盡種族凌辱而發聲,卻同樣是在無權無勢下的委身笑談;縱不成打擊強勢的武器,卻至少是在喜氣洋洋之外, 以笑話記錄社會問題。
所以,在演出裏,我們笑豪宅變成了六十呎「棺材盤」,觀眾會苦笑;我們笑《我是歌手》反映一國兩制失衡,觀眾會狂笑;我們笑《警訊》應有拍給警察作自我警惕犯案的「內部傳閱版」,觀眾直情笑到滾出座位……因為現實就是,大家都面對着住不下買不起的貴價細樓、頂不住挨不起的強國權力、吃不消冷不防的出事警察……再然後,就是令人感慨香港我家,家不如家。
是故當我在舞台上聽觀眾笑得如雷震天,我會為所度橋段自豪,卻瞬間驟感心寒,因為觀眾捧腹,是為同感,卻不是快感,而是痛感──心痛香港已難再讓人快樂,而更多事亦難再取信於我城!更弔詭的,是比如我們笑地產經紀為生意大打出手,剛過去一周就有女經紀起腳踢人事件;而我們笑梁振英收受五千萬,以為只是舊橋,可剛兩星期以來,就有他修改調查範圍的暗黑文件,把事件再炒熱!換句話說,幾個月前度的笑話,演出過後,現實仍有高潮,可就在荒誕的港人港地上,超額發酵。
現實高潮,就是我的失落──那不純粹是因為演出完結,而是我見外地棟篤笑的弱勢象徵,真箇在香港落地生根,而且更見無力!有前輩在演出後提點我們,說我們演出太過「黃絲」,不夠「大眾化」;我支吾以對,因為我知道,如此《回帶廿年》笑過的點滴,雖云回首,不無前瞻,終究在未來即便還有人要作藍黃二分,可是香港問題,都是全個香港要承受的邊緣命運,無分你我。觀眾笑聲為我演出療傷,可原來笑過之後,想到香港傷痕,畢竟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