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曾流傳一張圖片,標題:「1945年的上海貧困家庭,靠吃陽澄湖大閘蟹勉強度日」。圖上一位小哥側坐在條凳上,伸着瘦伶伶的手剝螃蟹吃。桌上一碗醋,一攤殘骸,此外是好幾隻大螃蟹。上海如此,廣東亦然。曾在廣州某城中村裏看賣蟹人勞作,熟練工手持稻草,十幾秒捆得它動彈不得。
臨水地方吃蟹實在是正常不過,可稍離它的生境,就難再看到記錄。黃安濤是浙江嘉善人,考到二甲傳臚,多年在北京和各地輾轉任職。他很喜歡這東西,當官離開家鄉,也還念念不忘──只可憐不太擅長消化生冷食物,多食輒腹痛,惟有揮毫詠歎,聊當望梅止渴。
先有一首長詩,詠醉蟹。「蟹為一品膏,厥味固逾眾。如泥使之醉,更利清酒用……晶鹽尖臍摻,黃泥上頭封。琳琅青殼堆,爛漫紅玉凍」。在我的家鄉,醉蟹也算平常食物。吃過若干次,總覺得牠不過是腥鹹而有鮮味的佐粥小菜。這段描述如此美妙,簡直文勝於質。
又一次,他正患嘔泄,更不宜此,遂送到幾步之外的鄰居友人家去,也有一詩附贈。說「此腹無分饞獠腴」,其辭若憾;再說「憐君亦是水鄉士」,大有士酬知己之意。這也可見,在當時京師,能欣賞螃蟹的老饕或者還不太多。
黃先生似乎總是蟹運不佳,可他不放過任何機會,吃起來必定講究。某次遇到一批不太飽滿的蟹,一面仔細拆吃,一面不滿地作了首詩。「空螯不耐嘗」,是大隻的都逃走了嗎?還是今年水田多荒,牠無處生存呢?沒有牠,酒興大減,神情黯然。真想念那紅潤飽滿的蟹膏,也因此懷念水畔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