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是個不應該煩惱的人，整班同學我最嫉妒她，我們也是最好的朋友。
好到什麼地步呢，中學一天有八九小時和她一起度過。吃過早飯她就到我家等我一起返學──我總是慢一點，都怪老媽不停準備營養品，好像我要去野餐。鳴不急，坐在玄關笑眯眯等。放學我們又一起回來，路上罵罵嚴酷的老師，花痴一下電影明星。我們蛇一樣從路鉛挪到對面街的小店，再扭回去。
從我的窗可以看到鳴的卧室，晚上11點她就熄燈睡了。我還要吃着老媽的蘋果頭懸梁。可鳴永遠名列前茅，我就要看運氣，不會太差，也不會很好。鳴的媽媽是個喧鬧的女人，她常說從不用管鳴，反正鳴能管理好自己，其他母親只能豔羨點頭，鳴是有目共睹的模範少女。
有這樣的朋友壓力真大，我忍不住希望鳴有個黑暗的秘密，太黑暗，無法訴說。可她萬事應付自如，最難受不過是考了98分。她嘆氣怎麼考得這麼差。我半認真半賭氣問她，那你置我於何地。
長大後流行叫人「學霸」，我說鳴是史前學霸，她仍笑眯眯看我。那時我以為她會無敵到老。直到有天她先生打電話拜託我去看她。她已經一週沒有下床，什麼也不做。側卧的鳴不再笑，她抱歉地僵在那。我握住她的手，別怕，說給我聽。
她只講一句話，眼淚就落下來：「我，我知道我很幸運，沒什麼，值得難過，無法抱怨，都是微小的瑕疵。」她不是瞞我，我懂她，那是真的講不出。一個近乎完美的人原來會有這麼大的痛苦，我暗恨當年的自私和陰暗，坐下來輕撫她的頭髮：你一點一點說，再小的事我也細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