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從心 - 潘迪華

思念從心 - 潘迪華

每年的母親節,電視機、收音機、報章或雜誌都是喜氣洋洋,一片歡樂聲,大家宣揚母愛的偉大,子女們忙着選購禮物,訂位飲茶,吃飯,訂票看戲,看演唱會,這已經是母親節公式化的節目,很是老土,但我卻喜歡這份「老土」。
往年的母親節我也是高高興興地請一些朋友來家裏開派對、唱K、切蛋糕,母親每次都是開心得眉開眼笑。雖然母親不良於行已多年了,但唱K時卻不喜歡別人扶着她,自己依靠手杖支撐着,慢慢地扭啊轉啊的像個不倒翁,嘴裏不停地跟着我唱Ding Dong Ding Dong。如果去扶她,她會拼命擰頭說:「唔晒,唔晒。」引得我們哈哈大笑時,就會縮起肩膊做鬼臉,翹起嘴唇,嘟嘟地吹。她最愛聽我唱《情人橋》,《情人橋》的開頭有一句「叫頭」﹙京劇「倒板」的一種唱法﹚有很長的音,當我將音調拉長,她會拍手叫好,有時候拉長音我crack時,她皺起眉頭緊張地猛叫:「哎唷哎唷。」母親是我忠實歌迷,給我很多樂趣。
母親不太會講廣東話,可是她用廣東話俚語卻是很精彩。每當老友趙瑩捉弄她時,她會連打帶罵的叫着:「啋過你」;家傭Bernadie忙着做家務時,她會抗議地嚷着:「喂,喂大佬啊,你唔睬我呀!」
年輕時我出門工作,母親總是把行李整理得井井有條。每次從機場返家,踏入門口已聞到白米粥的香味,還有我喜歡的鹹菜開洋﹙蝦米)。
2005年母親節時,母親已卧床六個月,可是她的面龐仍是那麼的漂亮。母親有一雙細緻滑嫩的手,以前每有朋友到訪時,我總是對他們說:「喂,你看婆婆的手多漂亮。」她會立即展示她的雙手,將手背向後彎90度,她知道這是她的驕傲。有時她會抓緊我的手不放,千言萬語深情地望着我,那一刻我知道母親生命力依舊頑強,好像在告訴我:「女兒,不要放棄啊。人生即使到了黃昏的盡頭,還是可以播放出精彩的樂章。」每天早上我都跟她說同樣的故事,那是她以前的經歷。我握着她的手,重複又重複地在她耳邊喁喁細語,她好像有意識似的,緊緊捉着我的手不肯放開,我就很興奮地大叫:「Bernadie,Bernadie,你看婆婆捉着我,捉着我……。」
母親的骨灰七年前已經海葬,朋友們都知道我深愛母親,想不到竟然捨得把她的骨灰撒於大海。其實她離世後,我一直將「她」放在家中三年。
有一次和家衛茶敍,他見我臉色憔悴,神情哀傷,勸我不要執着將母親骨灰放在家中。讓她自由,不要困住自己在日思夜念的情緒中。
李純恩也勸說寄託哀思之物。一張相片,一件舊物,甚至留在腦海中的音容笑貌都可以是哀思寄託之處。思念從心,懷念就放在心裏吧。
2016年6月30日是母親離世十周年,一個月前已約晤了十位身邊的小輩陪伴我出海去東龍洲送花給母親。母親喜歡花,尤其是白蘭花。以前夏天都會有白蘭花,母親上街時穿着香雲紗旗袍,斜襟上掛着一對白蘭花,香氣撲鼻,每聞花香,思念更甚……彷彿又聽見母親在耳邊細語叮嚀:「阿囡啊,出門小心,『萬事莫貪』。記住噢,不要計較,『量大福大』。」這八個字令我一生受用。
媽媽,謝謝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