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長說「香港很無聊」,又說香港連選舉都無,「自由靈魂都沒有了」。
一個地方是不是無聊,要看你是短期來玩、長期居留、來的目的等等而定。美、加、澳洲都好山好水好空氣,但由於文化差異、難融合主流社會、個人長久的關注不在那裏等因素,住久了也會覺無聊。
香港當然是小地方,但在海峽兩岸都缺乏言論自由的時代,在香港可以看到大陸或台灣老百姓看不到的資訊,不同政治立場的人和思想可以交流衝擊,一個人憑良心講話不會損及自身安全。那時候,許多台灣的知識人、黨外(國民黨外)人士來香港,如飢似渴地到圖書館看資料,看香港報紙,買香港雜誌,對他們來說,香港不僅不無聊,而且十分有聊,甚或是全世界最有聊的地方。
1979年12月,台灣發生美麗島事件,在逃的施明德被通緝,他的美籍太太艾琳達被驅逐出境到日本,但旋即來香港,找人聯絡我主編的《七十年代》月刊,做了一個長篇訪問,刊在1980年元月號,以第一身經驗,詳細談述事件來龍去脈,震動海內外,也傳回台灣。那些年,台灣島內爭取民主的抗爭活動,許多消息都找一些關注台灣的外國人帶來香港,交給《七十年代》,我們發表後,再傳回島內的雜誌刊登,推動台灣的民主化。那年代,海峽兩岸都依賴香港這個由英國人提供的保護傘下面的自由靈魂,去傳播信息。香港人,從不會看不起缺乏自由的海峽兩岸,因為自由的靈魂天然地就會關注所有不自由地方的人們,天然地會同情和支持他們為爭取自由的抗爭。他們成功,我們欣喜,但從沒想過要人記住香港人的角色。
沒有錯,香港地小人少,在香港前途談判中沒有角色,被兩個強權支配並出賣了。沒有民主的香港,當然不具有自由的靈魂。但香港人長期鑄成的的自由靈魂卻沒有消失,十多二十年來,香港人的自由靈魂一直抗擊強權,一個運動接着一個運動去爭取民主,爭取自主權利,奮力捍衛被逐漸奪去的自由。由於力量懸殊,香港的民主爭不到,而且自由和法治也在褪色。在抗爭中,政治犯,這個台灣曾經熟悉而現已消失的名詞,在香港出現了。當太陽花運動佔領立法院、攻佔行政院的被告或判無罪、或獲輕判、或撤回控訴的時候,香港好幾位為了公眾權益而參與抗爭衝突的青年被重判入獄兩至三年。「今日香港,明日台灣」本來是30年前台灣人的期待,現在同一句話卻成了台灣人的夢魘。
但香港人的自由靈魂,是不會在強權壓制下泯滅的,自由靈魂也不會因自身受壓而減少對其他人爭取自由的支持。太陽花運動期間,一個香港人在台灣身掛紙牌,上寫:「我是香港人,請台灣踏在我們的屍體上,想你們的路。」他代表了香港許多自由靈魂對自己處境絕望,卻仍要對台灣發出警惕的呼叫。
成熟的自由靈魂即使本身受壓也會對其他受壓靈魂伸出援手,惟望初嘗自由滋味的靈魂不要對其他受壓靈魂輕蔑相譏。
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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