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人遊記

閒人遊記

翻舊物時發現一張一九九七年三月四日「霍洛斯托夫斯基」音樂會的票尾,想來那是我最後一次在香港聽音樂會,不再聽,主要是為了避開香港的聽眾。那次音樂會有一首曲分開多個短章,香港的聽眾是很奇怪的人,每個短章一結束,就忙着鼓掌,生怕不鼓掌就被人笑不懂欣賞。這種看街頭雜耍培養出的習慣,搬到音樂會就很滋擾;幾章之後,指揮終於忍無可忍,轉身望一望,示意停手,看來他在各地巡迴演出,還是頭一回遭到這種情況。我記不起聽眾懂不懂這小動作,也記不起之後觀眾有沒有繼續每章鼓掌,我只覺得無限尷尬,與這班人組成一個集合詞「觀眾」而蒙受奇恥大辱,當晚之後決心永遠不再在香港聽任何音樂會。
逃過了音樂會,也逃不過展覽。九七年為了要「慶回歸」,破格籌備了「國寶」展覽,之所以用「國寶」作招徠,是由於為了保安理由,一般的展覽國寶級文物不能太多,記得這次有四成是國寶,實在是格外開恩,優待香港。我在一個元代的瓷器前看着,身旁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蓄短髮,一身四袋無鈕人造纖維灰色套裝,整齊乾淨,她仔細端詳了這個幾百年歷史的大瓷器後,用堅定的專業口吻,評了句:「呢個新淨!」從衣着和廣州口音推斷,她是由廣州慕名而來看的。她那實用的品評角度,立即令我想起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抄沒的古碗,沒有被當場打破的分配去豬場迹豬餿用,何等好運!還有在書店聽人說廣州「土改」鬥地主的時候,抄沒的明版書裁開拿去雜貨舖包豆豉,那就沒有那麼好彩了。
眨眼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我不去音樂會和展覽會了,唯有去博物館。
十年前去博物館的好處是星期三不止免費,而且沒有「自由行」。剛巧我又搬了去筲箕灣,不遠處就是海防博物館。博物館原本就是鯉魚門炮台,佔了一整個山頭。展覽還是吸引我看的,尤其是講鴉片和英軍。不過重點還是鯉魚門炮台遺址,四時都值得去看:春天看百草抽出新芽、看海霧、看各式雜花生樹、看各種小草開花、看蝸牛緩行,看蜂蝶忙亂。夏天看海吹風,聽遠近新蟬的長鳴;初夏的時候,不妨曬一下尚不火熱的太陽;若果是風暴將至,站在炮台俯視鯉魚門的怒濤,亦足快意。秋天最宜賞落葉的蕭索,看藍天浮雲的舒卷,聽於無聲,坐在一角甚麼都不幹;冬天在魚肚白的天色下,吃得飽、穿得暖,在地溝中遊走,呼吸清泠的空氣。還有四通八達的隧道、隧道暗藏的耳房、百多年前九龍石工打造的花崗岩石級、英國製的鐵扶手、廢兵房的紅磚牆……所有事都不費分文,只待你的閒情逸致。你要是不是一個閒散的人,你不會覺得這樣逛博物館好玩。

作者:李文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