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個小小的屋子,內裏一應俱全,但他不想回家。
這城市躁動的年輕人自有相遇的辦法,月亮升起來,他們脫下風衣推進酒吧的門,被熟悉的坐立不安牽引到一起,幾分鐘後天南地北聊得火熱,彷彿認識了整一世。他晚晚踏夜色而來,漆黑皮夾克從冬穿到春,坐在人群邊緣,等着被人發掘。
他盼望再度遇見一個有趣的人,像不經意走到世外桃源,任驚喜和好奇衝進大腦,擠走在那裏安營扎寨的悲傷。
長睫毛的、小雀斑的、瘦削的、丰韻的,女孩們川流不息地路過,他懶得招手。不過總有人坐下休息,睜着明亮的眼問:「你從哪裏來?有什麼故事?」他答膩了,於是變花樣逗她們開心,「昨天剛從天堂下來,想學學英語。」、「我的縫紉機離家出走了,我來這裏找它。」女孩們哈哈大笑,覺得他愈發有趣了。
偶爾他也有訴說的衝動,小心翼翼把苦澀夾在笑話裏,只一兩滴,捉不住。「早些時候,我和前度準備好搬進新屋同居,誰知提前三天她臨陣脫逃,說受不了這樣的束縛,徹底分手,我妹妹聽說噩耗,特地打電話提醒我:『你一定要把新雪櫃搶回來。』我覺得她簡直黐線,我本來已經有一個雪櫃呀。」
這是最受歡迎的笑話,然而有天有個聽眾,臉上沒有笑意。這女孩貌不驚人,只輕輕問:「你還好嗎?聽上去是很大的打擊。」他愣住了,笑話講了一百遍後從他身上分離出去,他已經忘記自己就是故事裏有兩個雪櫃的男人。
「哈,我很好啊,重點在那個雪櫃和我的黐線妹妹,你沒有get到。」他往後挪挪椅子,女孩緩緩點頭,起身出去叫東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