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做過最瘋狂的事。」每晚，關上檯燈她赤裸身體湊來他耳邊道晚安，然後轉身屈成一張弓，窩進他懷中。他以為那會是重複一輩子的儀式，在黑暗中揚起嘴角，摟着她一同入夢。
那年她23歲，安靜如小鹿，眼睛清澈有種無辜，彷彿沒有任何不能說的秘密；興奮時掂腳在房間跳來跳去，沒有重量。她來時只拖一個舊皮箱，東西塞得滿，中間鼓出來。她和皮箱一起靠在走廊的牆上，怯生生問他：「我辭了職，買了最近的一班機票，帶上我所有的寶貝，我來了，你如果不收留我，我就要流浪街頭了。」
他們是在幾個星期前相遇的，他去地中海沿岸小鎮過冬，她剛畢業在藥店工作。他自由隨性，她敏感多情，一拍即合的兩個人，卻懷着不同心思。於他，這是今後值得懷念的一場豔遇，於她則是摒棄閉塞小鎮生活的契機。他走得依依不捨，但仍走了。她又讀一遍床頭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夜半下床整理行裝。
第一年，她睡覺都要牽他的手，他慢慢依賴起這樣孩子般的親暱。他少了去酒吧與人談天說地，轉而在橘色燈光下枕着她的大腿看電影，也下廚做些能吃的晚餐。第二年，他們商量搬到一起住，兩人下班後在宜家晃到打烊，又在電器行陸續購置了咖啡機、洗碗機、雪櫃。搬家前一個月，沒有任何徵兆，她發作了。先是不願起床，也不願說話；後來，說話就帶着戾氣，彷彿要激他吵架。他不明就裏，發現說什麼都是錯，百口莫辯，終於被激爆，大吼一句：「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她被吼聲震住了，像被喊cut的演員，一下子疲軟。「也許，我們不應該這麼早穩定下來。」小鹿眼睛天真望着他：「萬一我做過最瘋狂的事情就是你呢？萬一你就是我能遇到的最有趣的人呢？我還沒體驗過自己的生活，就從父親家到了你家，萬一我本有其他可能呢？」
她搬走去了更大的城市，那本昆德拉留在床頭，他拿起來讀完故事，才發現自己曾經是道具，讓她過足drama queen的癮。那些最瘋狂的事，原來她都是模仿那主人公特蕾莎做的，只是特蕾莎留在書頁上，她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