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派對,紀念真實 - 鄧小樺

感官派對,紀念真實 - 鄧小樺

世事總是輪迴。有許多終極的真相,以前的人早已說出,但我們在歷史裏兜了好些年的圈子回來,發現自己原來活在小說裏。
暱稱侵侵的特朗普上台後,喬治.奧威爾的《1984》近月竟登上亞瑪遜的暢銷榜榜首,彰顯了「後真相時代」來臨的一大徵兆,以及人們對此開始警惕。《1984》這本反烏托邦的經典作品,有許多金句我們耳熟能詳倒背如流,如「誰控制了過去,誰就控制了未來;誰控制了現在,誰就控制了過去」,讓我們知道權力對於歷史詮釋與真相,從來不會放鬆,歷史乃是權力競奪的場域。還有「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是書中「真理部」宣揚的悖論,極權透過控制人民的資訊接收來掩藏真相,並日夜重複相反的悖論,在無奈的服從中,稍有良知的人們會感到窒息。有特首參選人提出「讓香港重回正軌」的口號,但僅僅口號無法讓我們渡過漫長的壞時代。《達明卅一派對》,立足於《1984》的視野,在虛構中,還原真實的切膚之痛。
真實是什麼?有時真實就是真實偏移的那個瞬間,我們發現一切有點不妥的一剎觸感。村上春樹的《1Q84》,就寫到過:「我所熟知的1984年已經消失無蹤不存在了。現在是1Q84年。空氣變了,風景變了。我對帶有問號的世界的成立方式,必須盡可能快速適應。就像剛被野放到新森林裏的動物那樣。保護自己的身體,為了生存下去,必須早一刻理解那個場所的規則,配合那個才行。」變異之間,我們可能選擇一點妥協,但那個轉折點上對真實的剎那感觸,必須銘記。
這個時代還有誰,能像寫一篇論述那樣做一個演唱會呢?我想《達明卅一派對》這樣的演唱會,這種做演唱會的方式,無論在政治上還是藝術上,都是需要保育的。單以感官和知性上的享受而言,它就是不可錯過的。
去年年初大衛寶兒(David Bowie)過世時,我恰在美國,明哥曾特地托我尋購美國音樂雜誌,收藏寶兒紀念特輯。寶兒要返火星去,讓我也愁緒滿身──想寶兒以其畸怪邊緣,自成一種酷異的藝術持守終身,到幾十年後還是異常前衛。奇異的人,少一個就少一個。黃耀明今次在演唱會中唱了不少大衛寶兒的歌,在光怪陸離中情深一往──我又想起,近來狼人系列結局篇的電影《盧根》(Logan),以及之前添布頓的《柏鳥小姐的童幻世界》,都以保護有異能的小孩子為敍事主要動力。在這個愈發單元化、平面化的世界,當層次被壓縮,世界的空間與皺摺都被抹平,也許因此奇異的孩子愈來愈無處藏身。差異需要很多空間和資源去處理,符號的轉換亦講求層次豐富,平面化的時代裏這簡直如逆水行舟。
詩人廖偉棠發現今年電影節竟然有八套與詩人有關的電影,其中《無盡詩篇》的票據說已經售完。藝術節今年亦有以詩為唱辭的大型音樂劇《世紀.香港》,我想喜歡詩的人,來看《達明卅一派對》是會感到興奮的。達明一派,在書卷氣方面,從來不會讓人失望;他們並將書本表達為感官盛宴,派對般的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