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耀基八十書法展上,先是風塵僕僕剛從北京開完政協的董建華先生「洩露」了一件國家機密,他問台下兩百多位來賓,又轉身問台上其他四位主禮嘉賓:「九七年我首任特首的就職演詞,你們都大為讚好,你們知道為什麼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了,那是因為演詞的執筆者,正是今天的主人耀基兄。」當時我看到了,董建華的眼神是看着台上的董橋先生說的。董橋禮貌地回答了一個莞爾。我記得,九七年董建華演說後的第二天,當時還是《明報》總編輯的董橋,寫了一篇《莊嚴的演詞,莊嚴的中文》,在文章中他說:「這是特區政府的第一篇重要文獻,用漂亮的中文撰寫,既描繪了中國的滄桑,也描繪了香港的前景;既流露了綿長的感情,也流露了崇高的尊嚴。這樣的中文,既洗脫了過去港英政府積累的中文疲態,也創造了今後特區政府應有的中文生機」,董橋一度猜想這一篇演詞是不是經過中國大陸高手的潤飾。
這時候的董建華、金耀基先生笑呵呵的,一派名士風流。董橋則神若自如,閒庭信步走到講台,董橋顯然年輕時英國廣播公司播音訓練有素,字正腔圓,略略淺淺一說四十年前他和人在海德堡的金耀基的筆墨鴻雁之情,那是老派人的快意情誼,未料話題一轉,說受到人在普林斯頓的余英時先生所託,(台下有點騷動,我看台上向來以老辣見稱的金先生臉上也掩蓋不住了驚喜的神情),唸出如下的一封信:「耀基兄的書法是他藝術人生的最圓滿的體現,卻一向為他的學術志業所掩蓋。退休以來十餘年間書法竟成為他的生活中心,勤習之餘,卓然成家,海內外雅好金體書的人於是也越來越多。但是我不願將書法從他人生中完全孤立出來。藝術精神貫穿在耀基兄的全部生命之中,書法不過是其中的一環而已。事實上,不僅他以『語絲』為名的所有散文是藝術的化身,而且他在百萬言的學術論述中,也時時流露出藝術的光芒。我們相交四十多年,在記憶中,每次晤聚都自然而然地引出我發自內心的愉悅,好像經歷了一次藝術欣賞一樣。我在室中走動,偶然抬頭看到他贈我的條幅,但我所見到的卻不是書法,而是書法家本人。」
友情書緣,文采斐然文思巧妙如此!我記起金先生說過的,他八十歲那年,寫了一幅李白的《贈孟夫子》寄給萬里外的余先生,數十年來重洋遙隔,情誼無減,「蓋欲借李白詩以表對余夫子之遠念也」,聽着就令人神往,我還記得十年前余先生出版《中國文化史通釋》,請金先生題簽,請董橋作序,一時佳話。
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