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段子曾經在青年中廣為流傳。大意略謂胡適留學期間,沉迷打牌,訂立的學習計畫無法完成。事後反省:胡適之!你不可以再墮落了!然而次日終究又去打牌。早有熱心網友證明這段材料並不屬實,但胡適喜歡打牌消遣卻着實不假。一九一一年六月二十日日記:大歎馬眉叔用功之勤,真不可及,近世學子無復如此人才矣,若賤子則有志焉而未之逮也。打牌。
這條日記實在精彩,一句話剝出二十歲小青年在志業與遊戲間遊移不定的心。近來看了夏承燾青年時代的日記,始知大家年輕時都差不多。其時夏氏從家鄉溫州出來,遠客西安,在幾所中學做國文老師。他以為關中風土淳厚,不慕浮華,自己又孑然一身,正是閉戶讀書、修養學問的好時候,每日授課之餘就用功看書。可他的身體又經常出些小毛病,自以為是讀書太勤,耗損了精神。於是每當看書幾日,眼睛疼、鬧肚子或者上火牙齦出血之後,又必然跳出來表決心,覺得不可以用性命來學習,必須鍛煉身體,打打網球,舉舉啞鈴,諸如此類。最後結果可以想見,讀書、鍛煉都難每日履行,各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嚴格數一數,當然還是讀書更多。只不過夏氏少年時就以詞章勝,到西安後卻廣泛涉獵理學家言論,每日抄撮格言,寫「功過格」,以賢人自期。肉身凡胎難免犯錯,動輒有「昨夜做一邪夢」,或「今日有謊語」等悔過記載。克己復禮到捐棄常情的地步,讀之使人歎息。理學家大多厭棄文藝,因此夏氏無數次發願不再苦苦吟詩,以免福薄。結果當然也沒有戒成。
近百年後往前看,在這段板正而近乎灰暗的日子裏,倒只有那些沒戒掉的應酬詩,還能見出一個青年人的幾分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