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關愛座 - 畢明

政治關愛座 - 畢明

香港的奧斯卡談論真叫人惆悵,連討論也說不上,遑論質量。同代影評人徐寬當年寫《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說到「只要有足夠理由支持,便儘管放膽抒發己見,要知每個人對每件事情的看法都有出入,否則又何須有學術交流。」同意之極;但更同意他說「不過話雖如此,過分拙劣或不合情理的謬論,仍然不時叫我為之嘩然。」笑死噴飯於藏拙不如獻醜年代。
我在面書上寫: 「很多人說《La La Land》唔好睇,其實觀點唔同幾咁閒,又不是大是大非比喻不倫說自己是被迫害的猶太人,各抒己見而已,但沒有看過電影便說三道四尤其不負責任。」從幾時開始,原來電影未睇,都評得,兼狂踩,口沫橫飛說人家純粹因為政治因素才拿獎,一筆抹殺了整部作品的一切:劇本、攝影、美學、寓意、演出,都是不值得的。不是路人甲宅女憤青維園伯這樣任噏,主流媒體也如此,容許並一再刊登推售信口雌黃的看法,不專業到令人咋舌,花生抽水就得。朋友問,我說的包不包括蘋果,你話呢?
邁克寫「明顯不曾撥冗入場的文霸,也以想當然權威聲氣指口篤鼻,狠狠把出人意表的抱得金人歸,貶為荷里活『左膠』在去年『太白』指責下矯枉過正的贖罪。」文霸貨架上從來離不開這些論調,循環再用賣來賣去的三幅被,或許是他媚的另一種俗,但亂扣人一頂左膠的帽子,便可以電影也沒看過便指手劃腳,那和沒看過《十年》,便大罵影片不值得拿獎的黃百鳴洪祖星之流根本同一嘴臉、同一級數。
是的,我在說尊重電影,看過才評是基本公道,亦不保證論點質素,你話我講「尊重」咁左膠也沒所謂,幼受庭訓改不了。馬田史高西斯早慨嘆世人已不知respect為何物,我不會說誰販賣什麼右L狗肉,小學雞嗎,但亂吹現象,就如說煮意粉要過冷河去鹼水味一樣權威巴閉,似層層,唔識嘅嚇死識嘅笑死,都是“fake opinion”。譬如說最佳男主角嘛:「論演技,其實我覺得丹素好一般,而且遠遠比唔上佢前輩摩根費曼。」不着邊際,咁套戲點先,演出如何?不是說丹素,說《Fences》中的他啊,沒看過自然談不上。如此評論都得其實Cate Blanchett都不應該拿影后,點同Dame Judi Dench比啊?她在《情迷藍茉莉》表現如何唔使理。
《十年》拿獎,個個用政治論來攻擊,多熟口熟面同一朝天鼻孔出的氣。那個曾說「我討厭政治」的歌星真冤,被人誅多久了?如今有政治成份又錯,左右都衰,動輒得咎,阿媽都扯到頭髮亂了。奧斯卡有社會課題就算希拉莉當上總統都是一樣的、誰當總統都一樣。你以為得獎的電影是Trump勝選了第二日拍成的?(最佳外語片文霸又說是政治之神保祐,電影香港未上,明顯沒看過,說不定成立了「電影盲光社」,用念力可知道電影及不上其他作品優秀,指責人靠政治關愛座贏得小金人)
《Philadelphia》,1993年作品,湯漢斯演同性戀者,拿了影帝。《Milk》,2008年作品,Sean Penn演同性戀政治人物,拿了影帝,電影獲最佳原著劇本。《被奪走的12年》,2013年作品,說黑奴辛酸史,(黑人演員Lupita Nyong'o)獲最佳女配角及最佳電影。上述電影相信應該是專為對付Trump而一早拍定的,而瞄準各美國政治現象開刀的Michael Moore,應該禁止被提名,他2003年的奧斯卡得獎作品《Bowling for Columbine》,講校園槍擊案,好離譜,政治不應碰,社會意義言之有物咁左膠,罪該DQ。
關於奧斯卡,我還是談廣告好了。
今年奧斯卡值得留意的,還有《紐約時報》破天荒首次在頒獎禮電視直播時段中推出廣告,題為“The truth is hard”。在「後真相」和fake news年代,刺激讀者想一想「真相」這回事。簡潔無塵的全白畫面,中間小黑字寫了一行「真相是國家從未如此撕裂」,然後,“The truth is…”快速變換成很多不同的真相,包括"The truth is alternative facts are lies.The truth is the media is dishonest…The truth is a woman should dress like a woman. The truth is women's rights are human rights"。很多關於真相的說法,似是而非,莫衷一是,有些真理夾雜其中,有些歪理混進在內,畫面背後,人聲鼎沸,眾說紛紜,Truth之一字,有理說不清。
事實是真相是困難的,是很難知道的,是前所未有那麼重要。
《紐約時報》還有印刷廣告,純字稿,寫了一系列“The truth is hard…is hidden…is not red or blue”。但真相再難都太重要,辦報,求真,不扮高深,是初衷,是最終。
真相不易,非藍非黃,根本是王爾德早說穿的“The truth is rarely pure and never simple”。
真,是《紐約時報》在政治沙士時期借奧斯卡時段重申的。你可以不喜歡The New York Times,但不可能否定「真」的必要。優秀的奧斯卡作品,其實都離不開一個字:真。真的痛、真的愛,真的悔,真的錯過,真的成長,真的迫害,真的精神,真的價值,真的共鳴,真的感動。藝術不是求真嗎?在Fake opinion、偽真人show、受了壓力可以圍毆人的種種假理下,真更珍貴,不惜坐上動輒得咎的政治關愛座,遠勝自我消毒審查,做隻唯唯諾諾冷感的河蟹,或者舔權賣藝的政治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