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假過後實在好多好戲上畫,但場次均不多,怕被錯過。其中日本導演大根仁拍《型人狗仔隊》(下稱《型》),是個人心頭好,再不推介怕就要落畫了。
《型》由福山雅治擔綱,想年前福山宣佈婚訊,網絡上萬千女性同聲一哭,那遍地的心碎聲,連我體內也有迴響。今次福山在電影內飾演放蕩不羈甚至接近猥瑣的資深狗仔隊攝記都城靜,完全卸下型男包袱,友人說這就是結婚的用處了——如果婚姻係指向自由和真實,咁都幾好。
看《型》不是看型人,而是看刀光劍影的新聞媒體內情。都城靜是行內資深攝記,離開一段時間後以Freelance賣相方式重回行業,帶着舊日闖蕩江湖的劍氣,但連報社都禁煙了,只有他毫不理會規矩在會議室裏狠命的抽。吉田羊飾演的副總編定子是都城前妻,吸着電子煙,意思就是要在規限裏違規。八卦雜誌也有鬥爭,定子死命要狗仔新聞登上封面,原來理由是如果雜誌不靠新聞,就靠肉照賣紙,變成鹹書。銷量這種東西當然有銅臭,卻給人們一個奮鬥的目標——在便溺中奮鬥,應是許多新聞工作者的共同感受。竊以為《蘋果》從業員應會喜歡這電影。
其實《型》也是一套職人電影,以八卦雜誌切入,乃是「道在便溺」的意思。新聞業裏當然有骯髒的部分,都城靜就有與友人同事共同按摩召妓。私人生活紊亂的都城,為博拍照不顧一切,偷拍的狗仔有什麼道德可言?但回想起來,那種無論如何要拍到照片的衝勁,口上亂講但其實極度專注,還有對新人野火(二階堂富美)的照顧,其實完整地演示了何謂「職業道德」。都城為了培育野火,甚至逐漸把按快門的關鍵工作讓給她,讓她成熟也成名。嘴賤但待人好,這種角色以前周星馳電影裏有不少,近年少有寫得鮮活的。電影能夠拍到讓人為賤人流淚,是了不起的。
骯髒的人會有着犬儒的清醒。當做文藝雜誌的前輩,叫都城放棄「拍明星屁股」而去給作家拍封面肖像,都城笑問,兩者有什麼不同嗎?在作家被當成明星來消費的日本,這句話份外有意思。兩者都不過供讀者消費來爭取銷量的工具罷了。
蘇珊桑塔《論攝影》中曾指「拍攝」和「開槍」其實本質雷同,都是「shoot」,《型》在電影場景中更進一步把「射」的性意味都結合在一起:都城一邊口上講色色的話調侃看來像處女的野火,一邊對着明星政客的裸露時刻按下快門,那些人次日就會受到醜聞的焚燒,都城為完成任務而歡叫,那一下子的爽,是層次複合的爽,是以電影也讓人處於一種持續感官興奮的絕爽節奏中。
浸泡在糞溺中的都城,有自己的理想初衷:戰地攝影師卡帕。卡帕的名言是:「如果你的照片不夠好,是因為你不夠靠近真相。」這是一種對「現場」的無上信仰,不顧自身。攝影是生死相搏,而在《型》中甚至討論到攝影的性質,與新聞道德。比如照片刊出的尊嚴問題:如果一個你的重要的人,死去的照片被刊出,這是傷害了其尊嚴,還是還他予尊嚴的機會?新聞的道德在演變中,這部感官愉悅樂於骯髒的電影,竟然在持續思辨中。
電影看得我好激動,原來是翻拍《涉谷廿四小時》導演原田真人八十年代的電影《盜寫1/250秒》。原田真人,一直都能在最骯髒處拍出理想和浪漫,鍛煉百折不撓的信念。我想起在油尖旺,總有教會設在紅燈區,因為真理,是要在骯髒處驗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