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人生 - 唐顧

亂世人生 - 唐顧

無論古今,亂世人命賤如螻蟻,這是必然。有錢有權好過,勢單力弱活該,至少中國古來如此。嘉慶以來國力日衰,戰亂頻頻,文獻中留下不少悲慘的材料。
嘉道間安徽有一位理學家汪桂月,先寫天災,作《放生船》詩。蓋因道光十一年至十五年間災荒頻仍,民賤如物。於是「水鄉婦女,或將遠賣,或遣遠逃,有共載一船者,呼曰放生」。此詩甚佳,先從善人買龜買魚放生寫起,說那是花小錢而全活甚眾的好事。隨即一轉說,豈有放人的呢,實在古所未聞。再來解釋「與其聚而死,曷若離而生」,少一口人吃飯就少一口人捱餓,因此婦女們寧可割捨親緣也要離家。去到沒有災欠的地方,或者還能活命,此即所謂放生。
過去農民一生都是自負盈虧。天災談不到問責,也指不上穩定的救助。詩極哀矜,末尾說:幾家永訣送登船,眼前白水即黃泉。孤雛鰥魚孰與憐,十室彈琴九斷弦。這些逃離家鄉的婦女,將以什麼技能謀生呢?是去賣力氣,還是賣身體?很難知道。
又過幾年,男子的厄運時刻也到來了。道光二十年(1840)鴉片戰爭開始,次春有兵丁南下打仗,經過宿松。據說「所經州縣,率裹銀一錠、棗一枚、茴香數粒以贈,蓋取『一定早回鄉』也」。在戰爭中苟活的願望如此卑微,而祈望的方式又如此可笑和慘然。
堅船利炮的故事,我們都很熟悉了。有用馬桶陣抵禦軍艦的將軍,想必就有用肉身當了炮灰的士兵。黃泉路近,回鄉路遠,好口彩徒然令人心酸。更何況他們家裏或者也還有孤兒寡母,或者有一天,孤兒寡母也將不得不踏上「放生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