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年三十晚,四川鹽源鎮一個所謂留守兒童服農藥自殺,遺書感謝祖父母自小撫教,並說:「父母遠在雲南昆明工作,多年來沒有一天親自照顧我。為甚麼別人有美滿家庭,有幸福童年,我却沒有?我才十五歲,本來不想死,但我死了,可以得到解脫,家人經濟負擔也可以減輕,父親更應該高興。他每次回鄉,駡我都駡得很兇。」他父親讀到遺書,泣不成聲。
大陸鄉村居民赴城市工作,其實也掙不到多少錢。大年初一那天,湖南長沙一個四川籍工人,要回鄉和老父度歲,但盤川短缺,惟有冒險,悄悄爬到火車頂上,求搭「便車」。幸而車站職員及時發覺,勸他下來,免費送他回鄉。
每年農曆新年,大陸城市火車站就見萬千工人蜂屯蟻聚,都想回鄉和父母兒女團年。那是萬千個留守兒童以及思家工人的血淚故事。有人談到回鄉工人的感受:「回到家裏,對孩子不能太好,否則離別的時候,孩子更加難過。」不是箇中人,說不出這番話。
據中共民政部二○一三年五月公佈,大陸留守兒童人數共六千一百○二萬,等於全國兒童五分之一;去年十一月,公佈的人數遽減至九百○二萬。中共的統計,向來都是這樣信不信由你。但有一個故事千真萬確:二○一四年一月,農曆歲晚,中共總理李克強訪陝西山區留守兒童楊康,跟楊康的父親通電話說:「你父母、孩子都很好,我來給他們拜年。你在浙江奉化打魚,工作辛苦,但為家庭增加收入,對國家也有貢獻,是國家的功臣。」
那些國家功臣,也許應告訴李克強:「謝黨隆恩,今天戶籍之嚴,使我們不得攜孩子同行,同行也不能在當地上學;謝黨隆恩,城市物價之高,使我們不得在當地立業成家,成家也無力供養兒女。」國家功臣的留守孩子,不少甚至沒有親人照顧。請看英國廣播公司記者沙磊(John Sudworth)去年四月十三日報道:「在貴州,我們採訪了相依為命的姊弟陶籃、陶進坤,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一歲。陶籃一邊抆淚,一邊說:『家父母遠在千里之外,一年只能回家一次。有心事,不能向他們傾訴。他們工作很苦,我不想他們擔心。』全中國有二百多萬這樣的孩子。」
宋末元初,詩人方回寫過一首《路傍草》詠戰亂:「如何被兵地,黎庶不自保……間或遇茅舍,呻吟遺稚老。」今天,中國據說欣逢盛世,但不知為甚麼,黎庶却有「不如路傍草」之歎,窮鄉也有「呻吟遺稚老」之哀。當然,「路傍草」已經易名為「國家功臣」。
從前,天下喪亂的時候,有官員會以「所得秩俸,分贍孤寡」,如陳朝晉陵太守孔奐。有富人見孔奐居處素儉,贈以氈被,孔奐辭謝說:「民有未周(衣食未足),不容獨享溫飽。」(《陳書》卷二十一)孔奐太執着了。他應該看看新中國那個偉大的黨怎樣窮侈極欲。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