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土地問題。歲暮整理書架就是面對人生的最大糾結位,即是書架、地面、桌面所有的空間都已被書蠶蝕了。我貓都厭煩,不夠位讓她轉身反肚。
我靠書吃飯,文化評論可能涉及任何題目,買書極雜,也不能輕易放棄。我每次把積書過多的照片post上網,都會得到不少回應,諸種網絡意見中我覺得最有用的還是「把書電子化之後放棄實體書」,但我電子化的速度比不上買書的速度……在這裏就再次面對,為何自己真是一個「實體人」。之前達明一派出碟,才發現自己幾乎不懂去找實體CD,最後只能回到少年回憶之地,信和中心。後來在臉書News Feed碌一碌,發現買CD也是老一輩的行止,何秀萍直認是個老派實體人。
擁有實體的滿足感與視野感覺,好多人寫過,今次我想說,實體是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生死存亡。除了家中空間感真是驚心動魄生死存亡,最近看星戰外傳《俠盜列傳》,除了賞玩甄子丹的盲俠搞笑、姜文渾身是戲不夠舒展加起來二人的hehe部分,最大的感覺還是,噢這是個實體的世界。
當然特技佈景等等都已是畫出來的了。但原來在太空星際片大興之際,「星球大戰」就寧願走回戰爭片路線,並且堅持一種實體的思維。父親傳給女兒最重要的話,傳遞是用USB或外置hard disk的概念;入到最核心的機密地點,要找出紀錄(也是外置hard disk的概念),是需要像在圖書館式的檔案巨柱中,以操作夾娃娃機的方式拿出來;甄子丹是為了在戰場中拉一個手掣而犧牲;男女主角要校正天線才能把檔案上載到太空──是經歷好多實體物件傳遞或實體機械操作造成的驚險,女主角才能傲然向敵人說出「全銀河系都知道你們的秘密了」(好吧這句話的思維是虛擬時代的)。
虛擬是意念,手揮一下就傳輸;實體是有驚險、有犧牲的,它需要時間,需要許多人配合。另一部近期重要電影,堅.盧治的《我,不低頭》,也有一場實體人與電腦時代的戰爭,有強大的詩意苦澀。主角Daniel Blake本是一名老年木匠,可以用自己的手做任何東西,但完全徹底不懂用電腦。偏偏他需要申請救濟,所有東西都要上網做,職業訓練中心教他用電腦,「在熒幕上移動滑鼠」,他卻笨笨的把實體的滑鼠放在實體熒幕上移動。很好笑吧?電影會看到你眼淚漣漣的,準備至少兩包紙巾入場。
最近當代最重要的社會學大師鮑曼(Zygmunt Bauman)與世長辭,還是讓人頗難過的。他也可說是一位一直觀察與規勸虛擬時代的實體主義者。在他寫在女性時尚雜誌上的專欄結集,《來自液態現代世界的44封信》中,他說「一旦面對面的(face-to-face)接觸被屏幕對屏幕(screen-to-screen)的接觸所取代,接觸就停留在表面了。」他認為社交媒體的年代,真正的親密性,亦即人類交往和人類關係的深度與持久性遭受破壞。鮑曼這位實體人逝世,人們在虛擬世界傳遞他的演講、訊息、文章、動畫。我決定鮑曼的書,要一直留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