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自稱「豬兜」——是在小三時,我胖得臃腫,賽跑包尾;有同學笑我跑如「肥豬」,我就索性話自己狀如「豬兜」,是「死肥仔」!同學見我踐踏自己,虛懷若谷,就停止取笑!老師問我為何自貶,我說那是策略,要人終止攻擊。
是故當我看到新春年宵有年青人設計「香港廢青文憑智障通知書」文件夾售賣,我知道,那可能是絕地反擊,就如我小時高呼「我係豬兜死肥仔又點吖」,回應自視人生勝利組的指指點點,揚言廢青有價。
文化研究說,如此把他人套在自身的負面標籤,挪用成為自稱,是一種充權;就如廿多年前的同性戀平權運動,把被主流社會標籤的「Queer」,本譯作「怪異」,經自稱「We are queer!So what?」而可另譯「酷異」,帶有Cool味,同時還擊!
把負面標籤逆轉成自稱,或能成為抵抗,然而仍要多想,是這個逆轉,究竟是真箇呈現標籤的橫蠻不公,抑或會營造另一層負面定型。
不錯,「廢青」一詞,暴力得僅接納主流社會成功方程式,把無車無樓失學失業以至不為接納的青年,一網打盡,說成如社會死局;被定型的青年要反抗,自嘲自貶,同時回應主流價值的單一,當然無可厚非。所以,網上用語會多見自謔廢青說法,甚至在文藝圈中,無論真實年紀如何,都流行自貶廢青,再Crossover「文青/偽文青」,作其錯配卻絕配的隨機綑綁,然後褒貶兩不是,卻曲線對照社會的狹窄「傑青」想像——甚麼「十年不看戲」、「幾年供滿樓」的說法已不再重要了,因為反過來,對年青人的單一界定,才見愚昧無知。
以上解讀,理想不過,問題是,當自嘲「廢青」,變成開宗明義的「香港廢青文憑智障通知書」,那會是逼迫社會正視愚昧定型,抑或只不過是外加了不必要的想像,建構另一層標籤?
這個以「廢青文憑」為名的文件夾,是印在被惡搞的公開試成績單上,想當然戲謔考試制度,可致命處,是它多加上「智障」一詞,就如同把回應主流價值,說成攻擊——攻擊考試制度下的人生勝利組事小,可直接傷及智障病患的想像事大!
其實在今天的中文病理演繹裏,已少見「智障」一詞,而被換成「懷智」,以減低那種把病患者說成滿有歧視想像的「障礙」;而「懷智」本身,又另含關懷的意思,暗示對人有愛,而非互設屏障。在病理說法裏,也見這種進步命名思維,那「廢青文憑」的設計者,又為何反過來,用上這個本被負面定型的病理用語,白白地把有意義對抗,留於退步標籤?
畢竟,自嘲有譜,戲謔有界。「廢青文憑」可以成功,但一語「智障通知」,就是過多的創意了。這又教我想到幼時的自嘲,雖然無傷大雅,但會否說多了,傷人傷豬,望無太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