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趣 - 楊靜

雪 趣 - 楊靜

眼看冬天就要從南德國撤退,河面大塊浮冰輕快滑去橋下。岸邊不知誰堆起的雪人化了凍,凍了化,只剩下侏儒那樣高,一邊肩膀斜下去塌在地上,腳邊一頂破禮帽,想來是風從它頭上吹落的。這樣看着,就捨不得起來。
只要捱得過寒冷,雪總是有生趣的。年少時偶爾起得早,走出去不見一個人,積雪像鬆軟的海綿蛋糕一路去到目力不及之處。於是盡力把腿伸到最長那樣走。按計劃兜兜轉轉,就在一片白上留下簽名。雪如果下得大,孩童又贏得額外時間,早晨第一堂課自動取消,大家背着書包提着家裏的鐵鍬去學校掃雪。每個班都有一塊領地,把積雪清理到路邊才可以回到教室。
可誰又急着上課呢?雪是要掃的,但也可以乘機堆雪人,或是戴好手套把碎雪揉成一團相互襲擊,經常有無辜的人不幸被命中,於是戰場不斷添入新兵。還有幾個人專登在路旁一人高的雪堆裏剷出深深的坑,然後抓起其中一個人扔進去「雪葬」。
冰更難處理,要使勁剁,還要小心碎冰飛進眼睛。不過剁冰也有好玩的地方,是一種暴力的發洩,外加上清潔的安撫作用,消滅一大塊冰後大汗淋漓,得快快裹緊帽子和圍巾。樓宇的邊緣處也會倒垂一些冰稜,調皮鬼們跳起來掰下一塊,塞到別人的後頸,順着最貼身的那層衣物內裏滑下去,頃刻被溫熱的肌膚融化,那人就觸電般活蹦亂跳,可兩隻手如何也摸不到那個透明的惡作劇,只能被冰水刺激得不住發抖。
最後的工序是用推雪板和大掃帚把殘雪與冰趕去路邊,大家不約而同放慢動作,妄圖拉長這轉瞬即逝的時光。第二堂課的鈴聲還是躲不過,只好意猶未盡拖着鐵鍬走向教學樓,鐵鍬就這麼划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留下刺耳的聲響與細長的痕跡。
冬天是漫長的黑夜和少少天光,身在其中常覺不便,又要小心在滑溜溜的路上摔跤。可是要走你又掛念它,也是因為那種安靜和喧鬧要等三個季節才會有,也是因為再沒藉口拖延不做那些煩人卻必須要做的事情。
雪人不知道它就要消失了,歪着嘴看着河水,我把禮帽拾起來給它戴好,算是個體面的告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