鶼鰈情深說岳華 - 沈西城

鶼鰈情深說岳華 - 沈西城

八零年蔡瀾作曹邱,有緣跟文靜韶秀的凌子女士見面,地點在舊「利園」酒店。凌子剛拍好電影《原野》,來香港宣傳,蔡瀾臂助。凌子原名葉向真,是葉劍英次女,家勢顯赫,本只消引臂一呼,香港左派自是萬馬齊嘶,戮力推廣;凌子不吃這一套,要親自晤朋友聽真話。三十多年前的事兒了,談過什麼話,印象已模糊,只記得提到拍《原野》的難處,曹禺原著牽涉兩性關係,處理這種場面,在當時有點尷尬,其中一場劉曉慶、楊在葆調情戲,就為楊解劉的鈕子,是兩粒還是一粒?煩惱不休,鬧騰好一陣子,為免電檢麻煩,最後只解一粒。我笑語凌子,這在香港絕不會出現,兩點盡現了,況乎兩粒鈕子?凌子苦笑,羨慕香港的電影自由。談了會兒,凌子辭別,蔡瀾拉住我要另去地方。
上了汽車,踅入悄悄山路,七轉八彎,到了清水灣一幢精緻小洋房停下,未按門鈴,蔡瀾已高喊:「岳華!開門!帶朋友來了!」聲未已,門「呀」地打開,出現我面前的是翩然俊雅、瓊林玉樹的中年男人,定睛看,正是岳華!進了客廳,還沒來得及客套,蔡瀾揚起手嚷:「喂喂喂!肚子餓啦,快開飯!」岳華笑:「蔡樣!你總是那麼猴饞!」菜式開上來,呀!原來是「火鍋」,大小約有十來碟,雞、肉、魚、蝦、蟹,式式齊備。剛坐下,岳華夫人恬妮來了。蔡瀾如李白,無酒不歡,拔蘭地滿杯倒,既給岳華,也給我。我酒量淺,平日三杯啤酒便頹然醉倒,喝了半杯拔蘭地,已舉手投降,蔡瀾促狹,雙手猛搖:「不行不行!沈樣一定要喝,得給岳華面子呀!」抬出主人大號,能不從?心一橫,向虎山行,一杯、兩杯……很快不醒人事,倒臥岳家客廳沙發上。回程時,嘔吐大作,隱約記得給扶上汽車時,岳華從旁叮嚀:「沈兄!你保重呀!」此話今猶未忘。
岳華的電影看過不少,最喜歡的是六六年胡金銓執導筒的《大醉俠》,胡金銓傑作,也是岳華、鄭佩佩成名作,自此,兩人成了大俠、俠女。六七年胡金銓跟「邵氏」鬧翻,跑到台灣拍《龍門客棧》,本想以岳華、鄭佩佩為男女主角,「邵氏」不放人,改弦易轍,起用上官靈鳳、石雋,結果紅透半邊天,不由得想到假如岳華能接拍《龍門客棧》,又會是一番什麼光景?世事難料。那趟之後,再沒見過岳華,偶在熒屏上看到他,演技凝練內斂,正反角色,操控自如,能有這種修為,大抵源自本身豐厚的文化底蘊。岳華本姓梁名樂華,廣東中山人,上海長大,自幼雅好音樂,是上海音樂學院高材生,六二年來港,入「南國」訓練班,同期有陳鴻烈和夏雨。岳華溫文敦厚,作事認真,是典型好男人。作家亦舒曾戀岳華,主動追求,女追男隔層紗,終成密友,無奈亦舒有公主病,稍不如意,擲物拍檯,岳華狼狽不已。某日,脾氣來了,盛怒底下竟把岳華的西裝全剪個稀巴爛,明星無西裝,出不了門口,只好乖乖耽在家。說岳華的剋星是女人,準沒錯,走掉亦舒,來了恬妮,好一個瑤鼻杏眼、滴粉搓酥的蘇州麗人,脾性烈似火,不遜亦舒,岳華愛伊,甘為裙下臣,七五年結為並蒂蓮,相依至今。六十年代,世伯閻蘭亭告我恬妮是他的外甥女,是耶非耶?莫得而知。
去年十一月,加國兩位女主播潔芝、照明到港,轉達岳華近況:豐容盛鬋、婉孌多姿的恬妮,篤佛後變得恬靜平和,放下執着,不問世事,岳華脫困,遂可遊走加、港二地,曾染恙,今已癒。香港影圈,模範夫妻不多,鶼鰈情深的岳華、恬妮是其一,金童玉女的康威、胡燕妮是其二,婦唱夫隨的金漢、凌波是其三。三對夫妻,經歷幾十年,情猶未變,非得「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方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