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年,秋風起時三蛇肥,到了東京,卻只能佐以味苦秋刀魚。十一月入校習日語,同學來自五湖四海,英文成清一色語言。某日上課,早川治子老師聊起日本歌謠,建議收看十二月三十一日大晦日(除夕)NHK的《紅白歌合戰》。我一頭霧水,尋問鄰居池田太太,方知端詳,日本歌唱界每年除夕必有紅白(即男女)歌星對抗大賽,以賀新年,大抵晚上八時開播,一直到除夕鐘聲響起止,陣容赫赫,是家家戶戶必看的節目。到了除夕,我守在電視機前屏息觀看,場面盛大熱鬧,一眾男女歌星,各展奇謀,男的筆挺西裝,斯文莊重;女的典雅和服,清麗可人;亦有奇裝異服,嬌嬈婀娜。那年白組(男)隊長是宮田輝,紅組(女)是演歌天后水前寺清子,兩人名頭響,我卻陌生,男歌手僅認識森進一、北島三郎和橋幸夫;女歌星最有印象是青江三奈和小柳留美子,青江抑悒帶風塵,小柳嬌艷添性感,歌都唱得地道。打傍晚一路看到凌晨十二點,勝負已定,白組在森進一帶領下勝出,雙方隊長交換錦旗,音樂響起,高歌賀歲。嗣後到離開東京,除夕夜必看「紅白大賽」。七二年,對台灣來說,是天大喜事,歐陽菲菲入選紅白,乃華籍歌手第一位,台灣同學林原引以為榮,硬要我收看。當年紅組有新潮混血美女山本蓮黛、活潑佻脫的天地真理,壓陣是一代歌姬美空雲雀;白組有澤田研二、森進一,大軸北島三郎,風水輪流轉,紅組奪冠。
我雖為菲菲打氣,心裏滿不是味兒,其時陳美齡已闖日本樂壇,很受歡迎,卻沒中選,林原言出譏諷:「小雞唱歌,哪及咱們的菲菲磁性風騷。」不忿,回敬道:「他媽的,咱們走着瞧!」七三年,挨到香港風光了,陳美齡進紅白,唱《虞美人之花》,香港情懷作祟,阿林、老龐跟我都拍腫手掌。假期過後回學校,向林原挑釁——「雛鳳勝老聲!」林原發火,跟我吵得臉紅耳熱,同學排難解紛,擔心不已,豈料晚上我已跟林原跑到歌舞伎町浮一大白。
我到東京時,山口百惠、櫻田淳子、森昌子三朵小花剛好冒頭。池田太太最喜歡山口百惠,誇她清澈如一泓湖水,是文豪川端康成筆下的典型人物。我早在香港讀過不少川端先生的中譯小說,除了《伊豆舞孃》的少女角色跟山口合襯,餘者皆不理想。山口後來成為《霧之旗》的女主角柳田桐子,報復惟利是視的大塚律師,票房大賣,我卻認為她演得並不好,代之以天地真理,效果更佳。可日本人瘋狂如着魔,死命捧,山口百惠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後委身三浦友和,告別娛樂界,引起粉絲憤怒,聲討其夫,三浦終致不紅不黑。山口教我最佩服的地方,並非歌聲和演技,而是對愛情的堅持,引退就不復出,富貴如浮雲。櫻田淳子是山口同學,跟山口同期出道,在舞台上活潑奔放,舞姿妙曼,卻是一個大近視,十呎開外難辨物。三朵金花我最喜愛森昌子,事實上歌藝也以她最好,從偶像派演變至實力派而能站穩的歌星,那年代只怕得她一人矣!森昌子命蹇,嫁了森進一離婚,近年復受癌症折磨,身體日壞。
久沒看「紅白」大賽,吾友李教授是日本忠實歌迷,關注紅白,告我今年紅組勝出,反論處處,原因是民調大都傾向白組。李教授大抵不了解「紅白」的賽規,大會一共有十五個球(紅白各十五),評委分三組,一是電視機、電台觀眾,二是現場觀眾,最後是嘉賓評判共十一人。前二組勝出者,則可各得兩個球,白組今屆在第一二組得四球,只消在嘉賓組拿四球就奪魁,叵耐嘉賓偏紅組,投與九球,而白組只能攫二,合計六球,六比九輸了比賽。是否公允?難說,近日世道,民調高者,多滑鐵盧,英國脫歐如是,美國大選如是,台灣影帝如是,日本紅白如是,香港特首亦復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