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四清早,她開車去隔壁城市做瑜伽,不到半個鐘車程而已。堅持了一兩年,眼見瑜伽班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工作室發展成每日七堂課、每堂至少廿人的知名品牌,來來往往很多人,自始至終都在的,只有她和教課的老師。
老師起初是喜歡她的,四五十歲的樣子,線條消瘦,面色紅潤,柔韌度也較好,又從不缺席,簡直是活招牌。然而主動和她寒暄幾次,總被她淡淡地隔在一邊。時間久了,老師愈發不明白這女人為何風雨無阻地來,基本動作並沒有進步,每次想要激她做些難度更大的姿勢,她只是幅度很小地擺頭;明顯也不是為社交,她從不和人交流瑜伽,或任何事。
客人慢慢多起來,老師索性不再煩心:也許是喜歡梵樂吧,她打坐吐納的時候彷彿很享受音樂,完全忘記身外世界。
梵樂確有它的好處,異國情調,猜不到下一段要如何流轉,是否會有循環,聽多了也許會下意識地跟着哼,但真回想,腦袋卻一片白——就是要那片白。一整套動作結束之後,老師放起音樂,大家盤腿坐好,手掌攤開輕垂膝上:「注意呼氣和吸氣,好,閉上雙眼,去到你最安全的地方。」
音樂稀釋了,被海的聲音覆蓋在潮下,浪捲過淺灘,他坐在傘下溫柔地笑:「你來了。」她的呼與吸沉下去:「我來了。」她在沙上走過,靜靜坐在他身邊,有時隨便講些最近的故事,有時候太累,就依在他肩上,盡全力感受他的體溫。他把她擁在胸前,像很多年前一樣撥開她的額髮,安慰她:「和我走的時候差不多,你可以走下去,別怕。」
「Namaste」、「Namaste」,海浪捲走沙灘,身邊人站起身作揖,她不捨地睜開眼,又要等下週才見了。走出門,車水馬龍,這才是現實世界,下一次相會的時候再沈淪吧。
手機在車裏,妹妹的語音短訊是半小時前發的:「別忘了今晚的相親約會,那男人和姐夫一樣帥。」她倒寧願是個和亡夫完全不同的男人,這樣,如果真會發展下去,她終於可建立起另一個世界和另一個自我,悄悄地、小心地把他封起來,輕易不想起——除了每週四的瑜伽課,最後那十分鐘,那是相會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