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不應該大驚小怪,這年頭就是如此,人人有種相忘於江湖的豁達,否則所謂「報恩」也不會被刻意膨脹為終將消失的美德,可以當金一般往自己臉上貼。然而看到約翰伯格神高神大的徒子徒孫,披麻帶孝拜祭祖師爺未寒的屍骨,表示惋惜之餘竟紛紛踩《觀看的方式》一腳,一方面推崇它劃時代,一方面明目張膽批評它過時,我仍然感到一絲寒意。需不需要如此急切咬餵你的手呢?還是其實覺得唔妥已經有一段日子,不過怕講出來遭尚未向上帝報到的當事人反唇相譏,無論如何不敵他的口才,忍呀忍的,等到危險解除了,才清清喉嚨暢所欲言?這有點令我想起八十年代中《色,戒》面世的情況,一眾文藝青年爭先恐後宣佈復出的張愛玲江郎才盡,幾乎像不滿《長城》的觀眾那樣吶喊「張藝謀已死」,興高采烈替人家辦喜喪。
向來把寫文章視為與文中主角及讀者展開三面對談的伯格,假如聽到身後這陣喧嘩,微微失望大概免不了,但必定很淡定:他一早就提醒大家不要做老奉,以身作則示範好奇無遠弗屆的魔力,透過經驗冷靜分析接收的資訊。何謂被時代拋棄?一九七二年當然離開我們很遠,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沒有IMAX,甚至信用卡也不很普遍,驟眼和中古時代沒有什麼分別,然而智慧是超越使用期限的,永遠不會發霉,譬如說,指莎士比亞過時只使人覺得荒謬。誰不是困陷在自己的時間裏,企圖為短暫的存在找尋意義?塗上幾分顏色,擦亮一點光,受惠者已經無限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