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是很昂貴的禮物,別期望可以從廉價的人身上獲得。
誠實,是最高度的親密,是很鋒利的相處,除非大家都沒有秘密、沒有瞞騙,否則當亮出赤裸的誠實,必刀刀攞命,招招椎心,見血封喉。未曾以暗黑私秘去開封,用不忠誠去打磨,刀刃就是鈍的,平平實實,相處可以無縫親密。
佛洛伊德說"Being entirely honest with oneself is a good exercise",我們卻差不多從懂性開始,便不停學習相反的事,不斷練習說謊,慢慢喪失了誠實的能力。不但對別人不能誠實,慢慢,對自己也不能坦誠,自欺欺人。《傾城之戀》的范柳原對白流蘇說「有些話要背着人說,還要背着自己說」。
是《完美謊情》的前設,完全給我驚喜的世代現形記,尤其當我們多了一部劃時代幫凶、一部「秘密與謊言神器」叫:手機。
一個家庭、一段關係、一個人,身懷多少秘密與謊言。拿測謊機給自己一驗,心知肚明,藏污納垢,你瞞騙過伴侶親友和子女幾多?黑白謊言都是假的,被迫的,有意的,過去了的,現在式的,埋在心中,見光死。當年英國名導Mike Leigh就是憑揭露一個尋常百姓家的《Secrets and Lies》,打開了潘朵拉的蟻竇,為他贏得了英國奧斯卡的最佳電影及康城的金棕櫚大獎。別以為豬肉佬屋企就沒有屬於他的家春秋,三「角」演義,狄更斯式身世,史詩式愛恨迴腸,人性和生命的差錯,從來是A級多汁的劇情片(Drama)材料。
《完美謊情》卻是「Dramedy」(喜劇情片),不嚴肅的剖開最親密的人之間的關係如何脆弱可悲,卻把喜劇釀在戲劇裏,叫你笑着滴汗,冷的汗,心一涼,看手機如何蠶食現代人與人的關係。夫妻父母子女情人朋友,隔了一部手機,表面相安無事,實質恍如隔世,一旦翻出手機內不能說的秘密,假面破裂,地動天旋,世界崩潰。
某程度一夜飯局是一場別開生面的truth or dare,你敢把一頓飯之內收到的短訊赤裸公告,來電都廣播公開嗎?反正同枱都是多年的深交摯友,枕邊愛人,事無不可對人言,誰不敢玩,誰身有shxt。心虛的人、天真的人、心存僥倖的人,不知危險經已在前面,多個地雷要爆了。
爆炸場面就燦爛了:如何教女,對老婆用一套,對着乖女鬆出另一套,個女在與阿爸的通話大講阿媽是非,明明以為在阿媽背後說的悄悄話,變成在成村人面前說的真壞話,句句穿心。原來不過屬於輕度尷尬、純粹是夜頭盤。陸續有來是情侶之間的偷情淫照短訊,欺瞞老友的性向真相,事業掙扎的虛偽荒涼,背着男友送你老母入老人院的陰謀擺佈……總之,大龍鳳一餐飯湊巧圍骰全開,唔講得的通通爆洩,得知被蒙在鼓裏的,失儀失態失常性,震撼發現晚晚睡身邊的人每天餵了自己生吞多少個謊言,觸目驚心,心膽俱裂,欲嘔腸斷。
誰有那種光明磊落,可以把家中難唸的經貼大字報遊街示眾?王爾德說少少真誠已經危險,大量的話注定奪命。
本片經濟、實時、困獸鬥、像舞台劇,一個時空一鑊熟,關係地雷越爆越狠,炸得粉碎的信任和忠誠血肉模糊,犧牲了片中人的自尊和感情,令我們反思世代關係的虛弱虛假,欺瞞背叛的輕易密集俯拾皆是。公開的奸情、暗黑的私心,要多醜陋有多醜陋,真?你受得起嗎?記不起誰說過"It is discouraging how many people are shocked by honesty and how few by deceit",真洩氣。不是人人可以承受赤裸,皮肉之下太多偷偷摸摸,經過手機暗藏春色。
最了解你一生的是手機,已不是良朋,不是伴侶。以前我們有秘密不是和摯友分享的嗎?現在手機最能分享你的秘密。美國總統謝佛遜說智慧之書第一章叫做誠實,他不知世人的誠實有分程度:全實、半實、虛則實。友情的忠誠被謊話取代了,一個假話,長十萬八千里,親人,離太遠。喜劇笑料越荒謬,越照明了我們的可怕。其身不正,又不停在審判別人。為什麼好友不可以在親如家人的眾友面前出櫃,原來有人這樣歧視同性戀,暴力到一個可怕點。這特技片,把人性剝了光豬。
騙過自己騙過人的,不論一時或者一世,歡迎入場抹一把冷汗,倒抽一口涼氣。
離場時我想,謊言是安全套,替秘密和欺騙避孕,以免生出一個災難獻世。
但真正的親厚,不必偽安全套,人與人,或許需要點點保留,微微空間,如果彼此沒法消化真面。《完美謊情》大概有種zeitgeist(時代精神),戳破了科技時代面貌中孱弱的人情基礎。誠實,要很多勇氣,或者,承受不起。誠實的力量,不是人人處理得來頂得住。
我卻寧願自己在身邊人面前是透明的,大家可以成為對方的樹洞,而不是卡一個手機在大家中間,成為黑盒、或者黑洞。
點給大家Billy joel的一首Honesty ,"Honesty is such a lonely word. Everyone is so untrue. Honesty is hardly ever heard.And mostly what I need from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