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清宗室詩人裕瑞,大約條件不錯,詩集刻得很好。詩也還不差,就尤其難得。他寫了許多談吃的作品,吃的內容與方法都與漢人不大相同。譬如有題為「冬日得野豬首,煮而燔之,味甚鮮美,賦五古二十韻」的詩,硬生生把炙烤豬頭肉寫進了詩篇。
倒也不是都這樣粗暴。比如吃「柳蘑」,即生在柳樹幹上的蘑菇。有一首題為《憩五火祠嘗柳蘑》的詩:「野宿乏佳味」,新採的蘑菇成了珍品;「銀條佐膾香」,似乎是炒了一盤肉;「總因得柳氣,風味判尋常」,吃起來格外清潤些。
又比如吃香椿。此物氣味濃烈,綠莖紅芽,應季時間不長。某個春日,裕瑞在後園裏遛達着,一仰頭發現十幾棵椿樹都發了芽。當下口舌生津,「呼童接長竿,狙探隨顧指。信手漸盈筐,翻翻堆素幾」,加點鹽炒一炒就得到了下酒菜。他還發揮優越感,嫌棄外邊那些栽培之種不得地氣,總是味同嚼蠟。只有長在自家樹上,隨吃隨採,才叫新鮮過癮。
還有「蝦菜」。這倒是一種常見於文獻的食物,本來泛指河鮮海鮮,在江南又尤其有一點與蓴鱸相近的意思。但在裕瑞那裏又不盡然。他到遼寧寧海附近買了此物,打算回去分贈親友,詩云「瓜茄油醬辨粗精」,又云「載蔬不落薏仁謗」,看來更像是些醃菜醬瓜。這首詩很叫人喜歡,因為有「到地始知真市價,載歸亦足了人情」、「此味年年原可得,借他今且應東行」的句子,坦白說明只是為了應酬人情才掏的腰包。可是應酬也須要認真仔細,挑到好產品,付出合理的價格。這樣的態度特別可愛,顯出一個老饕的樸實和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