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劉偉聰兄為從美國回來的孫述宇老師接風，一見面孫老師說四年不見，嚇一跳，記得沒那麼久，彼此屈指算起來，上次孫老師在港為蘋果副刊寫文章〈亨利這個名字〉，才不到三年，他只好笑着說，年紀大了，更能感覺到時光消逝之倏忽。劉兄是大狀，但在我們圈子裏他是十足書迷大家，古今中外新書舊籍，如數家珍，寒暄過後就說到本欄日前提及的《胡蘭成全集》，說的都是書外的事。胡著《今生今世》初版書名，是日本服部担風題籤的，寫作「今世今生」，一直以來連胡蘭成自己也說是誤題，這次全集出版，主編小北說，日語今生今世正寫即是「今世今生」。原來錯的是對的。晏笑之餘，孫老師問我們可知胡蘭成拜倒唐君毅門下故事？我們說，五六十年代胡寫給唐君毅的八十七封信已結集出版，書名叫《意有未盡》。意猶未盡，孫老師沉吟片刻說，五○年漢奸胡蘭成逃命香港，結識唐君毅先生，後得徐復觀先生幫助，得以逃亡日本，跟他話別，送他上船的是唐君毅門下唐端正先生。風蕭蕭兮……在碼頭胡只有緊握着年輕唐端正的手說：「香港就交給你了。」亡命自身難保，還有如此壯懷之志，我不知怎麼的聯想到梁特首宣佈棄選前一晚和林鄭的密會，這也有如讀胡蘭成〈遂志賦〉一般好玩好笑：「倘使今時沒有我來闡明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與禮樂之學，恐將再過五百年乃至千年尚無人來做這個。孔子之後有孟子，此後二千年來無人能及……」
說回孫老師，很多人知道的是寫過《金瓶》《水滸》評論專著的孫老師，其實這些年他一直在寫《紅樓夢》，那是他「舊書新讀」的一部分。《金瓶》《水滸》，書出版三四十年了，幾年前孫老師精選精華，印成《小說內外》兩卷，書店還有。看過《小說內外》的，可能都如我一樣翹首以待孫老師的《紅樓》，孫老師對《紅樓》如此崇高的地位，是頗感疑惑的，他一直在問，一部小說的成就要怎樣界定呢？他說王國維確立了《紅樓》的地位，但他不相信王國維愛《紅樓》是因為它反封建和寫實，曹雪芹那些脂評朋友，顯然也不可能是因為反封建和寫實而迷《紅樓》的。
說不完的《紅樓》，下回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