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媒人的磚頭 - 陳寶珣

傳媒人的磚頭 - 陳寶珣

九七之後的新聞傳媒工作,說多困難有多困難,二十年不到,傳媒已死也許太誇張,也大概離事實不遠。
尚幸不死的是傳媒人。拒絕仰傳媒老闆鼻息,仍自有堅毅不屈的同行,突破一個個已收窄得只剩方寸的框框,以自己的方式為這社會立傳。這一陣子幾位傳媒朋友先後有讓人引頸以待的舉措,先是有夫子劉銳紹的政治小說,繼而是陳曉蕾自資出版的深度採訪,羅恩惠的六七暴動紀錄片,以及盧敬華的國內維權律師紀錄片等,全都是在極有限的資源下,勉個人之力而為,花上以年計的私人時間,排除萬難去完成的,艱難我奮進,困乏我多情,令人肅然起敬。
他們幾位有我做過同事的,有只是幾面之緣,也有不曾見過面的。六七暴動年前有前輩行家張家偉獨力深入調查採訪,出了幾本份量不輕的書,這段被中英雙方刻意深埋的歷史,空白處太多,檔案館理該保留下來的資料文獻,竟蕩然無存,變成了消失的檔案。恩惠用四年時間,以影像為歷史存照,殊為難得。
前陣子在九龍城書節的一個文學講座上與夫子同場分享,講的是歷史現場與寫作。說到歷史現場,夫子是同時經歷過六七八九一四的大師兄,他說自己一生是人家四生人的經歷,殊非虛言,新聞界縱橫多年一直不言倦,仍視自己為記者,新聞背後幾多故事,有驚心動魄的權鬥,也有令人扼腕的兒女之情,最醜陋與最高潔的,他都親眼見過,甚至捲入其中。
六十年來中國和香港的歷史跌宕,歷練了幾代的人,奈何太多人在政商傳媒文化各界選擇同流合污,依附權貴上了高位,卻一力破壞香港的價值,動搖本來便不深的根基,多少違心的骯髒事都做了出來,明明欲壑難填,尚且自以為有功於香港,彷彿我們還欠他們一個公道和多謝。難得有如夫子者,永遠都在前線,時刻發奮去記的,正是這難看的世道和人性。
夫子的勤與認真,以他熟知中共政治操作和人事,他的政論固然是必讀,不說不知原來他已先後出了兩大本長篇小說,一本十六萬字一本三十萬字,是現世的官場現形錄和時代的照妖鏡,值得好好參照,對號入座自有一番體會。
時代之難也自有難得的產物。評論和新聞在亂世的角色不能再退半步,夫子自嘲政論文章影響有限,這是自謙,但我和夫子看法相近,相比起新聞,文學是更根本的基石,影響不限於一時而在後代,也是一處地方文明與精神的指模辨識。夫子說他要為香港寫出當世紅樓夢,我不敢仰止,百廢之城,只知能有份砌出一磚一瓦,是能力所限,也是責之所在。別看小這人人實實在在砌上的一塊,城是這樣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