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刀甲：你相信所有事情會無限次重複嗎？
阿寶：我信。永劫回歸，那是多麼古老的想法啊，可追溯到巴比倫和古希臘。連阿里士多德也有同感，因此他在《天論》說：「不得不信：相同的想法不是一或兩次，而是無數次回到我們這裏來。」（ou gar hapax oude dis alla apeirakis dei nomizen tas autas aphikneisthai doxas eis hemas）現代科學也容許這種奇思異想。假設宇宙空間有限，那麼在遙不可望的將來，所有事物的軌跡，也許會像龐加萊回歸定理所描述一樣，無限接近太初狀態，然後又從頭來過。倘若宇宙空間無限，我曾說過，那麼在千億光年外，必有跟我們一模一樣或非常近似的世界。在無涯的時間荒野上、不盡的空間廣漠中，永劫回歸大概是必然的，且比我們日常經驗到的事物更真實。
万刀甲：我們要怎樣過這樣的人生呢？
阿寶：據拉爾修《哲人言行錄》，畢達哥拉斯把人生比喻為奧運會，運動員來競技，商人來交易，哲學家「來做觀眾」（erchontai theatai）。凡夫俗子為名為利，很簡單，但哲人的天職難道是「食花生」嗎？傳統解讀是：哲人旁觀世界，是為了追尋真理。若把量子力學信手拈來打個比喻，「觀看」其實有另一重意義：正如量子世界中，觀察會導致波函數塌縮，在日常世界，「觀看」本身亦是介入現實的一種形式。假如人生是場不斷重演的戲，而我們又無力改寫劇本，那麼大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學習怎樣做最好的觀眾。然而我們這些被詛咒的觀眾並非坐在台下，而是站在台上，不但要聲嘶力竭地演，還要同時氣定神閒地看。你越是看得入神，便越能抽離角色，直到某一剎那，你猛然醒覺，噢，自己的面孔原來一直都是面具！永恆的戲雖沒中斷，劇情亦照舊，但整齣戲的意義都徹底變了。上帝有不容修改的劇本，而人類的唯一救贖，大概就是演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