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湧往世界,中國人的喧嘩聲浪也漸成為世界的厭煩。在外國旅行,你可以旁觀有洋人與中國人雜處的地方,如火車廂、餐廳、圖書館,在一切據西洋文化應該寧靜之處,偏有三兩中國人獨腳喧噪,而西方人別過頭來投以鄙視眼光的表情。至於日本人,對中國人的嘈吵則冷冷看一眼,並無表情,修養和道行顯然更高。
台灣作家柏楊近四十年前已經不斷質詢:為什麼中國人說話那麼吵?他遭到台灣中國人謾罵,指柏楊「反華」,因為柏楊認為連中國人「天生大嗓門也有罪」。
中國人的聲浪是世界性現象,倒不必太過情緒反應,由文化人類學角度有理性的解釋。北方的黃土高原,地理空曠,農民在耕種時要相互溝通,如聚集回家吃飯,在一片青紗帳的高粱地裏,須朝天高喊。中國陝北的民歌,著名「女高音」如郭蘭英、李谷一、王昆老師等,唱「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唱支山歌給黨聽」時,開口不必提氣,聲浪已經尖厚震宇。
相反江南精賦富庶,文化歷代端莊,蘇杭多小姐閨秀,都講家教修養,吳儂軟語,紹興小曲,南京的六朝金粉,絲竹柔和,都不如延安扭秧歌的喧騰氣勢。鄧麗君的軟綿綿,七十年代末風魔大陸,因為中國男人受慣了紅朝江青與街坊大媽扯大嗓門的批鬥叫罵,他們從未聽過有中國女人講話如此嬌聲細氣者,唱的又是何日君再來的情歌,而不是樣板戲毛語錄。今日中國GDP蓋過台灣,北方的黃土赤旗的聲浪又蓋過了糜糜之音的民國風情。國民黨解體,馬英九講話柔聲陰氣,倒也耐聽,而閩南人的歌仔戲也是吵的。
在中國人社會,三兩成群而默不作聲者,必然是警惕性甚高的國安。吵鬧的是平民百姓。
至於香港人則多粵籍,粵語有九音,鏗鏘起宕分明,粵劇則又大鑼大鼓,越吵越好戲。粵北也有種茶的山區,客家人也有這嶺望那峰的哥呀妹的山歌遙唱。香港人的聲浪與北方的中國人有得輝比,香港年輕一代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但港女港仔去到日本,開籠雀的興奮心情,廣東話一樣喧嘩,這是香港永遠不可能獨立的原因之一。
新加坡人反而偏靜,雖然他們的祖先來自華南。這是英國人李光耀強力改造基因的成就。中國人當然也有默不作聲的時候,當他們被外國的教授問有何看法,此時必肅靜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