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朋友突然問:「特朗普是共濟會員嗎?」我只能笑而不語。年輕時看過《傅科擺》,一度對秘密社團着迷。記得那年一個人遊尼斯,百無聊賴,在小書店買了本《成為共濟會員》(Devenir Franc-macon)後,就在公園樹下咬着法包津津有味地讀起來。書末附有法國共濟會會社地址,很多都在巴黎。兩日後,我就單槍匹馬闖入巴黎「法國大會所」(Grande Loge de France)探秘。
法國大會所位於僻靜的Rue Puteaux,當時沒有Google Map,查遊客常用的地圖,竟找不到街名,只好大費周章到書店翻閱街道圖。當日從聖心教堂出發,徒步前往,沿路看人看風景,賞心悅目,不覺走了一小時。Rue Puteaux是條橫巷,空無一人,也沒有共濟會招牌,只隱約看到街尾一間打着「秘學」(ésotérisme)旗號的小書店。我戰戰兢兢走到會所前,但見門窗密不透風,裏頭也聽不出絲毫動靜,舉起手想敲門,又放下來,最後還是決定先到書店逛逛。
書店賣的都是神秘學書籍,跟老闆娘「bonjour」寒暄幾句後,我便有意無意把話題扯到共濟會。她隨即指向窗外:「不就在那兒嗎?八號。」問她是否會員,她笑而不答,繼而解釋:「共濟會不是『秘密』(secrète)組織,只是『慎密』(discrète)。你不妨進去參觀,先按門鈴,等一會就有人出來了。」
經她這樣一說,我立即告辭,老實不客氣去按門鈴。一位小姐開門,我道明來意,她聽說要參觀,先有少許錯愕,隨即笑容可掬地領我進去。我問可否拍照,她有點窘:「拍照……好問題,我也要問一問……」於是她帶我到會所圖書館,一個中年男人迎出來。她轉述我的問題後,那男人熱情地拉着我的手,用法式普通話說:「Ni hao!」旋即轉回普通法語,第一句居然問:「你是上海人嗎?」我說來自香港,他似乎有點意外,但熱情不減。
男人是圖書館長,他帶我周圍逛,更讓我盡情拍照。遊玩了近半小時,問他香港是否有共濟會,他立即從抽屜拿出一本冊子,很快就在裏面找到香港分社的資料。他叫我自己聯絡就是了。我問:「不用會員引薦?」他搖搖頭。臨走前,我按照遊客慣例,順手從接待處拿本簡介小冊子,它印刷精美,圖文並茂,一揭開便看到共濟會宗旨,頭兩項是這樣的:一,共濟會是個以博愛為本,有入會儀式的傳統國際會社,它團結起所有種族、國家和信仰中既自由而又品行良好的人;二,共濟會的創辦目標,是令人臻於至善。
回港後,我真的按資料聯絡香港共濟會,即Shamrock Lodge。幾個月沒收到回音,我早把這件事拋諸腦後,沒料到有天早上竟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英文,邀我出席他們的周末聚會,地點是灣仔某酒吧二樓。我如期赴約,抵達後才發現二樓不開,心想:「唔係咁神秘吓話?」上不了去,又不知要找誰,只好硬着頭皮問侍應:「樓上是否只開放給Shamrock Lodge?」她沒答,只微微用下巴示意,原來我要找的人早到了,就坐我身後那張長枱。都是白人男子,多數中年,有一個比較老。赴會的除了我,還有兩個想入會的新人,這次見面,不過是普通吃喝聊天,彼此了解一下而已。
我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大概是兩三點到,傍晚才走。來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同太太和子女一起來,但家人都要另坐一桌,因為我們那枱只限成年男人,或更確切地說,只限會員和我們幾個新丁。會員是什麼人呢?那位年老的,是電訊公司工程師(金字塔上的天眼?),後來來了一個華人,則在大陸搞大型綜藝節目(據說Lady Gaga、Rihanna也是共濟會的扯線木偶)。儘管我對共濟會的運作很感興趣,但談了半天,我肯定自己是不會加入的,因為我要尋找的東西,根本不能從他們身上找到。那次聚會之後,我跟他們就再沒來往。
關於共濟會,最值得提的是以下這件事。從法國回來不久,有天到中環威靈頓街的法文書店Parenthèses,找一部共濟會百科全書,同行的是個不懂法語的朋友,他只知我想找書,但不知道是什麼書。我向法國女店長查詢,她和我在全店找了良久,始終找不到,決定放棄。友人百無聊賴,見書脊漂亮的就拿出來翻翻,我告訴他找不到書,可以走了,他漫不經心就把手中的書遞過來說:「望吓,呢本幾靚!」我不由得呆在當場──書店幾千本書,他隻字不識,然而隨手拾起的,正是我遍尋不獲的那本。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