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指示,要飛到這家人裏頭,俯伏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
任務由上頭分派,只為被人凝視,說可讓他們安神靜心。但這差使不易,因為我們天性愛光,只會撲燈,飛到室內,燈火通明,要我們定定俯伏,需要成熟能耐。是故,年青小蛾鮮被選上,只由我們高齡的走上前線。
說實,我不知人類為何凝視,又不是科學研究!我們蛾生苦短,一年就由幼蟲作繭成蟲,世界歎不夠,火光見不多,卻要我老來被人家評頭品足,我不如振翅高飛!
但上頭說是積德,因為人家看我,會釋然。
好!去吧!我順風飛到這家人中,按捺燈光耀目誘蛾,撲到一個書櫃邊旁停下。
「是甚麼?」一個女的發現了我,大叫。「是蟬!」旁有男聲說。我納悶,明明我是蛾,怎會是蟬!你們人類的常識真爛,看我的翅就不是懂分辨嗎?
「很大隻!撥走牠啦!」女的惶恐,男的就舉紙向我亂掃!嘩!老哥,你小心點,別把我打死,上頭明明說好我是來給你們凝視,幹麼你像當我仇人?
男的用紙狂掃,我就唯有翻身一飛,撲在一塊倚牆直立的方板後面,女的問:「去了哪?」只覺男的把板微微提起,又放下,然後說:「牠飛到了寶寶的油畫後,看清楚牠,那不是蟬,是蛾!」
算你老哥識趣,終於知我是蛾!然室內突然靜默,不久女的把方板輕輕提起,看了看我,說:「牠的眼旁有黑黑圓紋,像寶寶的眼!」
又是科學常識錯亂!本蛾無眼,只有觸覺,大姐說的圓紋,只是我頭上的斑!
忽然,是抽泣聲!男的又湊近來看,卻沒有話;另一把女聲揚起:「寶寶出殯前來看我們!」我感到有幾對人眼在端詳!原來真有凝視,而且我感到,那些眼,哀傷乏力,更像不曾停止淚下。
究竟怎麼回事?我不敢動,卻想着上頭說的,我被人凝視,人家就可釋懷。難道我被拜作神明?
良久,女的走開了,可男的忽然低聲向我唱起歌來:「錫寶寶,錫寶寶,我哋錫錫小寶寶……」怪難聽!但那是我聽過的童謠《小寶寶》,被男的胡亂改詞,但他唱着流淚,可教我沒有眼睛,也像感動得長出淚腺,想哭。
男的唱完,跟我說:「寶寶你到了彩虹橋,要開心跑啊!你最愛跑……」我不是你的寶寶,只是交差,但我不懂回答,就任那男的自我安慰。然後,他把燈光調暗,走開,我這才敢張翅舒展,翻身飛動;然而才飛起,就看到方板的另一面,是油畫──那男的口中的寶寶!是隻狗狗,眼睛旁就是一圈黑黑的紋,像我。
我像懂了甚麼,想着想着,天明,我就往窗外飛出去,感到身體越來越輕,像煙,由極樂吸收。或者,我也將到彩虹橋,更會遇上那隻狗狗;屆時我會跟他說:你的家人想你,但節哀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