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與女 - 楊靜

母與女 - 楊靜

這次暫居她家,得見雙的丈夫與女兒,一個六十多,一個十六。我有些意外,雙是個獨來獨往的,想不到盡有着一個家。
三人一人一間書房,女兒那間整牆的黑白攝影,丈夫則是從地堆到天花板的書,雙仍在經營畫廊,故而她那間最有趣,兩面牆的浮雕畫,對着小山水和古怪的青銅器,地上是牛皮紙包起的畫。
等我收拾妥當,我們去吃茶,丈夫淡淡打招呼,說是晚上看戲時再與我們會面。女兒則頭痛解不出作業上的幾何題,焦躁不安。「你先在YouTube上找教學視頻,明天我幫你和學校請假,不必考試了,明晚找××的兒子同你電話輔導,他在美國讀數學,有時差。」雙套好手套,取下羽絨服交代幾句,總算出門。
「我沒見過你這樣的母親,我媽如何也不會幫我請假躲避考試。」我們坐下來,點了一大盤越南小食拼盤,我才終於有機會說兩句。她想了半晌,忽道:「我母親就是這樣待我的。」我見過她母親的相,是個清冷纖細的女人,不帶表情地看着鏡頭。「別看她人小,她什麼也不怕;學校搞軍事訓練、政治學習,她都幫我請病假。老師暗示要拿好處才會對我額外『關照』,母親直說『那也不必』。也不與人爭吵,但絕不屈服。我們全家都聽她,總不會錯。」
母親去世的時候,雙還在讀大學,頓時發現原來自己和世界是隔着保護罩的,如今得赤膊上陣,一下被擊潰了。父親、哥哥也似被火燒到的蝸牛,迅速躲進殼裏,躲得一日是一日。雙投身愛情,很快有孕,她仍失了魂,不知不覺就做了嫁娘。要到女兒兩三歲她才醒來,那男人是個再庸俗不過的懦夫,日日在外陪笑臉,回家就抱怨。雙離掉仕途發達的男人,娘家卻沒有一個人驚,彷彿一起醒來了。雙從孩子一舉變為女人,為着女兒,什麼也學會了——「這不是個苦盡甘來的故事,現在天天也是拼搏。有人說我又嫁了個sugar daddy,我也懶得爭,他是有他的好,只是不是錢。」
冬天冷,五點就黑了整幅天,夫與女在劇院前為着故事梗概爭得不可開交,我們迎上去,雙一手攬着一個,好戲就要開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