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讀到一部比較樸實的詩集。作者沈惇彝,嘉道間湖州人,據說會畫畫,擅長墨蘭。此人一直在河防上任事,早早離開家鄉。他遇事總比較樂觀,不喜歡無病呻吟,寫給兄弟姐妹的詩都溫暖而「向上」,帶有一種努力把日子過好的憧憬。我頗疑心這是因為他見過真正的苦出身,也真覺得中人之家活得很好,不該再為個人生命中的痛苦呼天搶地。
不過皇帝並不怎麼買這位順臣的帳,嘉慶二十三年知道他救急搶險,還曾予以嘉獎;道光十一年辦理江南河務災賑事宜時,卻就查了他一個「在河工最久,沾染習氣最深,言語虛浮,難望其實心任事」,勒令退休了事。事實如何很難知道,而從他描寫治河情形的詩來看,倒實在不像是沒有良心,只做表面功夫的樣子。
他用很同情的語氣描寫了一種人──「河幹善入水者,俗稱水摸子」。這種人百不得一,他們承擔一項重要工作,每年冬天下水修壩。這壩用樁子、草與土堆積而成,深可數丈。「壩根樁排列,水底草塞平。草因樁為蔽,土藉草為憑」,全要靠水摸子下潛修築。詩有夾註,說如果改用「軟廂」來修壩,就不必讓這些人忍受刺骨寒冷,冒着上不來的危險輪番下水去了;可是要用軟廂,就需要國家撥帑。後面的話,他沒說。
於是水摸子只能年復一年地負責修壩。「赤身跳入水,出水身皆冰。同一父母體,予見輒心矜」,這是開頭;「我矜水摸子,自顧還戰兢。冰淵隨處是,宦海性命輕」。這是結尾。夫工與官吏同在寒冷的洪流裏飄飄蕩蕩,朝廷沉默,「制度」無情,它們什麼鍋都不用背。